方开文回到家就病倒了。
她几天不思茶饭,肚子上却隆起一个硬硬的疙瘩。这疙瘩里装着老孙多日以来的谩骂,装着所谓市场规律的弱肉强食,装着“改革开放形势一片大好”光圈下的世态炎凉,还装着对丈夫携了买断工龄的所有钱南下深圳经商一去三年杳无音信的怨怼。这些恶浊之气搅和在方开文的肚子里,就像一些不断繁殖的毒蛇穿梭往来,大有要了方开文的命的气势。
女儿玫玫才四岁,摸着那疙瘩问妈妈:你这肚子里是怀了小娃娃么?我小姑肚子里就有小娃娃了。她摸摸玫玫的头:不是,是气。玫玫就偏着小脑袋问:妈妈,你怀气干什么,气也能生出来么?
方开文无奈地冲女儿笑笑,眼泪流出来了。孩子还小,自己和丈夫一起说下岗就从电影公司下岗了,往后拿什么来养活她?
下岗这三年多来,方开文尝试了好几种小生意。先是到市场摊子上卖羊杂碎,一月不过,那生意就渐趋红火了,一天下来,怎么也能收入个一二十块钱。正当她做得起劲的时候,不知谁乘她上厕所的机会,给她的杂碎锅里下了泻药,凡是那天吃过她羊杂碎的人都抱着肚子来寻她算账,说她那杂碎这次没洗干净,说不定连肠子里的屎尿一起都做到锅里,让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吃了,才这样拉肚子的。弄得她草草收拾了杂碎摊子,躲起来,不敢再去那儿。风声过去之后,她又在一个巷子口卖馄饨热包子。方开文心眼实诚,包的馄饨和包子都皮薄馅大,价码也合理,每天从早晨一直到上午十一点,她的摊子上都不断地有人来光顾。早晨人多的时候,闲着没事的老头老太太为了喝她的馄饨吃她的包子等半个小时也心甘情愿。方开文自是喜上眉梢,赔着笑脸忙得风车一样转个不停。收摊子回家后,从围裙的兜兜里大把抓出钱,很快意地数着。可是好景不长,仿佛是一夜之间,就没人来她的摊子前吃饭了。她不知原因,见了老主顾还大声喊,人家理也不理地走了,还边走边说饭是做得好啊,可惜得了乙肝病,谁还敢吃?听到这句话,方开文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张着的嘴还没来得及收拢,举着包子的手也愣在半空,这才惊奇地知道,有人给自己造了谣。
以方开文二十九岁的年龄,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想凭苦力、凭本事在社会上谋生,怎么就这么难?
方开文躺在床上,既睡不着也醒不来,浑身软得像面条,肚子里的疙瘩却越来越硬。回忆着自从下岗自谋生路以来经历过的一件一件的事,这些事就像一剂比一剂重的染料,把她的心一层一层地往灰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