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05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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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故事从始至终都和一个叫二的的人有联系,这真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
小白在厨房将热水管开到最大,接了满满一盆热水,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一条冻得梆梆硬的非洲鲫鱼,丢到热水盆里。鱼身冒出袅袅雾气,遇到热水,鱼皮啪啪裂开,露出皮下粉红色的肉,然后,鱼皮脱落了。
热水很贵,一吨十二块钱。给鱼化冻不可以用热水,得让它在凉水里浸着,慢慢解冻。女主人嘱咐过多少次,这些小白都懂。小白可不是个愚钝的人,别看在乡下念书的时候只念到初二,可在学校的时候没有哪个女生或者男生读书读得过小白。小白领悟力强,想像力更是非凡,但小白偏要这么干。
你不是心疼热水吗?你不是不让用热水化冻吗?我就偏用。女主人实在让人讨厌,至少在小白眼里是这样。
女主人单自雪,四十三岁,生了个女儿果果才四岁。城里女人都是这样,老大不小才生儿,自个儿好跟着显嫩。小白三年前刚来的时候管单自雪叫姨,照说一个二十出头的农村丫头叫四十岁的城里女人姨也是叫得过的,可单自雪不乐意,非让小白叫她姐,小白别扭了好一阵子才叫顺了嘴。
单自雪属于那样一种女人,长得一般,不能算漂亮,可也绝不丑,看上去挺顺眼。脸庞圆圆的,下巴颏很尖,两只狐狸眼向上吊着,在家里随随便便穿着睡衣走来走去,怎么看都是个普通人。可只要穿上出门的衣服,一下子就变了似的,通身气质瞬间闪现,随手捞的一件衣服都那么优雅,那么合身,加上长发在脑袋后面那么一绾,就有点像韩剧里的哪个女明星。听奶奶说单自雪父亲原来是个什么官,在凯旋哥人生的关键时刻帮过大忙,所以在家里就有点飞扬跋扈,不把谁放在眼里。小白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不比自己年轻,身材也不如自己苗条,可她怎么就穿哪身衣服都好看呢?家里没人的时候,小白曾经把单自雪的衣服从柜子里取出来,对着镜子一件一件在自己身上比划过。真是奇怪,挺好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怎么就看着那么别扭呢?
“你以为我这些衣服是随便穿的?”单自雪经常这么开导小白,“这是一门大学问。哪能像你这么乱来?上身蓝,下身绿,鞋子是褐色的,再背个黑包……”可到底怎样才不算乱来,单自雪就不告诉小白了。“臭美的法子没人教,自个儿琢磨。”单自雪只是这么说。
单自雪打骨子里瞧不上小白,小白是知道的。瞧不上就瞧不上,咱乡下人到城里就是来挣钱的,不指望顺带还让你瞧上。咱出力,你给钱,就这么简单。但你不能侮辱咱,咱也是有人格的。
下午单自雪就又叫小白平白受了一回气。
果果爱吃烤红薯,单自雪隔三岔五叫小白出去买。卖红薯的河南人每天下午推着汽油桶炉子到小区门口叫卖,五点半来,六点钟走。这个点对小白来说是最忙的,盆里泡着要洗的菜,火上坐着高压锅,她只能抽个空跑出去。下午五点半,小白又去了,今天换了一个卖红薯的。小白称了三块红薯,四斤八两,一斤红薯一块五,八块九毛钱。小白在学校学习很好,唯独数学有点吃力,这么复杂的数学,再让那河南人唱豫剧似的抑扬顿挫地组合了一遍,小白的头就大了。小白凭直觉觉得那人算得不对,问:“这三块红薯有四斤八两?”河南人豪情满怀说:“随便你去哪儿称,差一两我赔你十斤!”想着火上还坐着高压锅,小白不敢较真,付了钱提上红薯就匆匆返回。
红薯交给了单自雪,单自雪头可没大,没一会儿,单自雪把小白从厨房叫出来,沉着脸说:“你再说一遍。”
小白就把河南人唱收唱付的情况又说了一遍。
“开玩笑!”单自雪说,“就这三个红薯,有四斤八两?你把家里的弹簧秤拿来。”
小白拿来弹簧秤,单自雪一称,三斤四两。单自雪说:“就按你说的,四斤八两,一斤一块五,也不该花八块九啊。这么里外里一算,你整整多报了三块八。小白呀小白,这是吃红薯吗?吃人参哪!”
多“报”了三块八,还不如直说我“偷”了三块八昵!小白忿忿想。小白说:“雪姐,要不,您以后还是自个儿去买红薯吧。咱不会跟那些河南人讨价……”
单自雪说:“什么都我自个儿干,我一个月给你五百块钱干吗?还有,以后说到你自己就说‘我’,别老‘咱咱咱’的。”
小白说到自己不习惯说“我”,说“咱”,而且发音不是“咱”,是“攒”,“攒钱”的“攒”。
单自雪说话可真难听,连人家发音都要管,所以小白要开热水管,要用开水烫鱼。烫,就烫!好像那热水烫的不是鱼,是单自雪。
最初,小白不是这种心情,小白初来聂家的时候对单自雪还是心存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