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大家》1999年第05期
栏目:百家博客
何向阳:河南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作家,有著述若干
很奇怪,现代耳熟能详的壶口在古诗中难觅影踪。全唐诗中几乎找不见关于它的一缕文辞,这在一个好山水的文化盛世显得不可思议,向以豪放任侠称、一生决不放过大气象的李白写黄河诗中,壶口已然也是一个空白,这个原因大概真要从地质学的原因上去找。与之相反,距之不远——下游65公里的河津龙门在唐诗里相当出名,但凡言及黄河而必称。更有意思的是,与之并称的同时还有位于更下游——距之二百多公里的砥柱山,砥柱之名连带着驰名中外地理学的三门峡,此两处,于北纬35度与东经111度搭构“十字架”隔开着,形成北与南、西与东的相望之势,这一形胜至今仍然保持着。如果有一条线连接上这两个遥相对应的点,如果这条想象中的线再加上黄河在这一经纬度由南向转为东进的两条可见的边的话,位于这个三角的另一角则是著名的华山,“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这是李白与好友元丹丘游华山时在北峰即云台峰所见的黄河。作为河津龙门与三门砥柱的中界线式的华山,在地理位置的作用不仅于此,它在见证——更准确地说是其山势蹩得一条刚劲雄浑的大河不得不改向东流完成了它的几近90度大转弯同时,也将山西、河南与陕西奇绝地联系在了一起,使这一著名的秦晋通中州之地真正完成了对“河山”这两个字的完整注释。
“河山”这一浸润着文化的地理概念在这里仍然到处可见它素朴的含义。
壶口不说,孟门暂舍,将黄河从内蒙河口镇至河南桃花峪作为中游的话,龙门即现所称的禹门口则又是一个中界,河水由此分为上下两段,犹如一首诗的两阙,上阙暂不作谈,下阙即山西禹门口至河南桃花峪一段491公里行程流过视野,龙门至潼关,黄河南下130公里,潼关即其北岸风陵渡至桃花峪360公里的东进,其中三门峡、孟津好像是谁不甚经意地各以百公里左右距离置放在潼关至桃花峪的路程中间,如果再有一架飞机能上升到俯瞰这一段黄河高度的话,临风可见终生难忘的肯定是几大支流的入黄景观,汾河于河津、渭河于潼关、伊洛河于巩义、沁河于武陟,不知道能在多高的高处领略这样的壮景。伊洛河入黄的景象却是在岸上看的,在拜谒了杜甫出生的窑洞之后,下了沿河道走了相当一阵子的吉普,举目望去,水天一色的前方两道一纤细一宽厚的河道,传说中的邙山近在眼前,山下接纳了洛河在伊河水决绝前流、向着远处黄河奔涌而去的背影真是让人过目不忘,水就是在那一刻给我以有情的强烈印象,虽在此前我多处在诗文中读到过别人如是的倾吐。然而一条水流追逐另一条大河的感动在那个岸上我方才读懂。如果飞机飞得再高一些,可以看见龙门山、华山的对衬,当然一个是峡谷的出口,一个是另一峡谷的入口,一北一南,仿佛对偶,另一对偶则是两脉东西向山峦,北中条、南崤山,黄河水从两山形成的咽喉间流过。再提一下升降杆,会有一脉更葱笼绵长的山峦跨入眼目——秦岭,华山、崤山都收入其内,它就是长江与黄河流域即南北中国的重要地理分界线。没有飞机可以乘,虽然真的梦见过。手执的这一份地图,可以俯瞰到同样的水脉山峦,只要心里有。黄河中游的下段包涵着南流折向东进的著名大转弯,由此作为放射,北至龙门东至桃花峪这一河流带恰是本文的地理之核。
这首以河命名的诗之中段下阙决不仅于地理上的一致,于文化上它也为同一概念,术语为同属一种文化类型——龙山文化与仰韶文化带。北纬35度——神秘的地中海文明也同一纬度——似乎总是暗藏机密的地方。只是那机密由于过于迢遥的历史而显得玄机一般,不易破获。译它的密码似乎因了史的无法测定的波长而迟迟不能为常人所解译。能够依据的大概只有偶尔可见的不甘于深土湮没的一些零星物证了。正如在灵宝函谷关古址,从附近土墙下捡到了一些残瓦,同行者会提醒说是汉代的一样,在渑池仰韶村一间正砌着的展室里沿那被保护的土墙瞻仰,无人能确定说清。五千年前谁人居住,那个母系部落神话一般夹在专家的发掘档案里,我们能看到的只是座落在韶山脚下的一个三面环水一面背山的素朴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