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大家》2009年第01期
栏目:实力
漫天雷声曾经在云南高原上随风飘荡。这位小提琴家如雷贯耳的名字,由于生命的戛然消逝而使琴声袅袅消失;无论是对生命或对琴声都已经从渐渐淡出到渺渺遗忘。还有谁记得雷漫天呢?
但是在他离世至今悠长的50年间,你可能还会在某天寂寞的黄昏,在昆明某条古巷尽头的某个老茶馆的某个角落里,听到某几位老人把一壶浓浓的绿茶喝得褪色无味的时候,轻轻松松地谈起一些有味的话题,然后转变成沉重的话题。其中会有位老人用长竹竿烟锅头指指点点地说着,那个雷漫天曾经站在某张茶桌前或某把木椅后拉着他心爱的小提琴,专心专意地为茶客们演奏马思聪的《思乡曲》或法兰西的《马赛曲》;另一位老人则补充说,在雷漫天清幽绵延或悲壮豪放的琴声中,往往会有一位默默无言的女人端着敞开的小提琴盒来向茶客们要求赏钱……
记忆再好的老人也只能在记忆深处保存断断续续的雷漫天拉琴卖唱的身影而无法说出或吟出那些或优美或忧伤或激昂或低沉的琴声了。在雷漫天人生主要经历的上个世纪30年代到50年代末期的那些岁月,不像今天拥有这么先进而又普及的摄像、录音、制碟等技术设备,雷漫天和他的琴迷们也没能超越时代水平的局限而为他留下点录像或录音。那么总还有面对战国时代的宝剑而联想舞剑冲锋的勇士,也还有面对抗日时期昆明郊区的瓦房茅屋而缅怀在此栖息过的西南联大雄鹰般的教授吧?难道就没有雷漫天的一件遗物而让后人联想或缅怀那位落泊卖艺、贫病交加息声于小巷深处的小提琴家了吗?
古剑闪耀着勇士生命的光芒。故居蕴藏着文人生命的书香。那么小提琴家雷漫天的小提琴呢?
当年云南省政府所在地五华山的山脚,东边有座长城电影院,院旁有家长城茶馆;西边有座拜祭孔子的文庙,庙内有文化娱乐场所和茶室;雷漫天就常在这些个地方为大众吹口琴和演奏小提琴,那一首首昆明郊区的花灯小调或一支支广东乐曲,甚至还有欧洲各国几首名歌或几支名曲的吹奏使之赢得广泛声誉,群众把他称为“天才音乐家”。久而久之,雷漫天的琴声也传到五华山上时任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的耳里,另一位颇有才学的廖新学的油画也映入龙云主席的眼里。这位求贤爱才、希望振兴滇边文化的武将决定将雷漫天、廖新学公费派遣至法国留学深造。于是1933年春天,这两位音乐绘画才子便沿着法国人修建的滇越铁路乘坐窄轨小火车从昆明出发经开远、河口出国,又经越南河内、海防再转乘海轮到达香港。在香港等候远洋海轮期间,同行的旅伴却与他分手走上了不同的人生旅途。
当然正如人们所知道的,廖新学赴巴黎学成归来成为云南第一位著名的油画家,至今他的作品仍具很高的艺术价值而被博物馆珍藏。可是雷漫天却为一件事的发生而没有远赴法国。要不他很有可能在巴黎那座艺术之都造就为学院派高雅的音乐家,而不会变成后来如人们所熟悉的混迹于茶馆卖艺的民间音乐家;这不仅是人生命运而且也同时是艺术命运的一种无意的不曾加以选择的选择吧!
那时正好有一支来自英国伦敦的著名乐队在香港演出。雷漫天慕名前往剧场欣赏。音乐会散场后,雷漫天走进乐坛,声称自己的技艺要比英国乐队的小提琴手拉得更好。乐队指挥不知是出于维护自家的声誉,或是想让这位自吹者丢丑现眼,竟摊开双臂邀请雷漫天当场演奏。雷漫天虽然身穿中国式的中山装,却以绅士风度从英国乐队小提琴手里接过小提琴,微微弓身行礼之后,便挥弓搭弦跳跃几个音符,随即正式拉起了捷克音乐家德沃夏克访问美国时谱写的《自新大陆》……这是一首忧而不伤,痛而不怨,深而不重的思乡曲,与马思聪的《思乡曲》相比,又是另一种风格,但却更适宜欧洲人欣赏,特别是远离伦敦来到香港的乐队,几乎被感动得人人都流下眼泪……
应该说,是德沃夏克的这支名曲和雷漫天的倾心演奏,这两者的艺术力量共同征服了英国乐队。乐声未息便获得英国乐队和围观听众的唱彩掌声。乐队指挥兴高采烈地邀请雷漫天参加他们在香港的演出活动,并愿赋予高薪待遇。
雷漫天高兴得忘乎所以。一是穿棉布中山装的云南人受到穿燕尾服的英阔佬的赞赏;二是在昆明穷酸穷怕了,现在既得英镑又能与大英帝国显赫的乐队同台演出,便立即答应,未经请示龙云主席就留在了香港。雷漫天的无纪律无政府行为,惹得被尊称为云南王的龙云颇为生气,便取消了雷漫天公费留学法国的决定。当英国乐队按计划结束在香港的演出活动,雷漫天便也失去“首席小提琴”的身份。身穿黑毛呢西装的雷漫天在海港码头上高举起小提琴为英国乐队的艺友们送行,泪眼迷蒙地眺望着巨型轮船驶向大海深处,才觉得海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前程渺茫……
雷漫天手里的那把小提琴是唯一能够温暖他身心的伴侣,是他用英国乐队给他的酬金在香港购买的法国小提琴。虽然不能赴巴黎留学,只有靠法国小提琴的声音来安慰自己并向别人夸耀了。可是雷漫天在英国人统治的殖民地香港的花天酒地生活,并不是那么好混的,不久便带着影响他此后人生的某些不良习气,结束了那段光彩而又灰暗的香港生活回到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