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渠一看就十分气派,几百公里长的水渠,水泥浇注上去的大大小小的卵石,看上去如同警惕的士兵,荷枪实弹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没有一处稍有破损。几乎每一公里左右就有一个水闸,钢制闸门,人力启动,随时调节各个路段的水位。每二十或三十里地,就有一个专业的看水员,长年住在水渠边,专门负责水渠的守护和维修,以保证水渠任何时候都畅通。有一丁点儿情况,都必须马上电话通知有关部门,该维修的维修,该处理的处理,不许问题过夜。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一位好姑娘……
沿着幸福渠边的小路,我们说着话,信马由缰,也不知走出去多远了。
因为地形变化,霍尔果斯河在我们前面有一个拐弯。苏方河边的电网和耕土地带都没有了。罗股长介绍说,由于我方边境哪儿也没有电网和耕土地带,所以前方有几十公里边境线,中苏双方都无法设防。霍尔果斯河在这里不宽,也不急,趟过齐膝深的河水,不到五分钟就越境了。神也不知,鬼也不觉。所以不少越境者、叛逃者,都选择这段边境作案。
前面,渠边,出现了一片棉花地,一片玉米地,还有菜地。
地边有一间说不上是用什么盖起来的小屋子。
小屋子旁边的水渠上有一道闸门,闸门边的小路上竖着一块近一米高的水泥铸的石碑,碑上阴刻着一个“5”字,红漆涂底,十分醒目。
“这就是五号看水站,”罗股长抬手介绍说,“到了,我们到了。”
稍稍走近点儿,可以看清,那是一间全部用鹅卵石和戈壁滩的石头垒起来再用水泥砌的小屋子。鹅卵石是浅白色的,鹅卵形的,戈壁石是深黑色,不规则的,两种颜色又不规则地垒在一起,有种说不出来的滑稽。石屋不高,不大,很蠢笨很结实的样子。平屋顶上趴满了南瓜藤子,南瓜花正可着劲儿地吹金喇叭。
玉米地和棉花地都是很大一片,棉花地起码有十亩,玉米地好像更大些。地都伺弄得挺好,正是初夏,庄稼都绿油油的。
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我还像平时一样,或者说像刚才一样,见什么问什么。但自打小石屋子进入了我们眼帘,罗股长就再没有回答我的提问。他一直盯着小石屋,坐在马背上扭着腰,仿佛想从各个角度看小屋子似的。见他的情绪异样,我不好再问了。
老远就看见石屋里跑出来三个人,一大两小,大约是听见我们的马蹄声就跑出来了,一直站在水渠边的路上招着双手,呼叫着欢迎我们。我听见两个小孩子叫着:“解放军叔叔!解放军叔叔好!”
再走近,看见的是一个女人和两个小男孩儿。他们都高兴得不行,笑着,叫着,跑出老远来迎接我们。让我想不到的是,两匹马也仿佛认识他们,高兴得不断嘶鸣,用前蹄直刨土。
“你们认识吗?”
下马的快乐之间,我很不合时宜地问了句傻话,没人理睬我。
罗股长跳下马,两个小男孩儿立即向他怀里扑去。
罗股长从肩上取下挎包,从挎包里取出一包糖果、一包点心,还有一沓小人书。两个小男孩儿高兴得直叫、直蹦。
两个小男孩儿都很清秀、俊朗,很黑,也很皮实的样子。大的长脸,显得清瘦,大眼睛炯炯有神。小的是圆脸,很壮实。两人都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一看就是改的。给我的感觉就是,小男孩只有穿这样的衣服才可爱。
小石屋东边几米处还有一个猪圈,一大一小两头约克夏猪,满地里还有不少鸡。一个完整的家的模样。
那个女人忙不迭地给我们牵马,把马拴在菜地边的白杨树下,拿起一个拴着棕绳的白铁皮水桶,几步挞到水渠边,从水渠里十分利索地提起一桶水,倒在一个大木盆里给马饮水。
罗股长从屋旁边的麦秸堆上拉出一捆麦秸来喂马。
小石屋旁边有几十棵高大的白杨树,都有菜碗口粗了。远处,沿着棉花地、玉米地边,向戈壁滩方向,也栽了不少白杨树,高高低低不规整,高的有三层楼高,低的一看就是今年春上才插的树秧子——已然是一个有一二十亩大的树林子了。
罗股长从大黑马背上取下两个麻袋,麻袋里大包小包,有大米,有面,有黄瓜、青椒、豆角等青菜,还有猪肉、香肠等肉制品。一样一样地打开给女主人看后,再提到屋里去。
“他们是认识的。”我心里说。
是的,在新疆,隔个几十里地,就是邻居。我总是想找个合理的理由,来宽慰心中那一丝说不出的某种情绪。
罗股长一改一路上的说说笑笑,脸上堆积着重重心事。他一会儿微笑着将两个孩子左一个右一个地抱在怀里,给他们讲小人书里的故事,一会儿弓着腰,这里那里地忙着收拾小石屋门前的小树枝。那个女人跟在他身后,叫他别忙乎,他也不作声。
那个女人在我面前一露脸,就如同九级地震的震源,立即把我的全部感官震得支离破碎——把我震傻了。
那是一个标准的美人。
那一刹那,我立即想起了历史上我所知道的全部美女,而且真想对她们说:“天哪,这世上竟还有比你们更美的人!”
如果给她穿上宫廷后殿里的绫罗锦缎,别说迷死个商纣王、吴王夫差或者唐玄宗什么的,就算是迷垮几个朝代,也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她穿的却是我们这个时代特有的绿军装,很旧的、当工作服穿的绿军装。脏兮兮的,一只袖口已现残缺,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
她头上扎着一条头巾,脚下穿着解放鞋,猛一看,就是个维吾尔族妇女。但那长相,一看就是汉人,一听她说话,更听出上海口音。
上海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