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霓云是我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她像一朵花,风吹在她身上时会带来香味。虽然我看不见风,但我知道那朵花的味道变了。而这种变化,我从学院门口小卖铺的老太太嘴里,从过年回家与亲人短暂的谈话中,从军事政治教员们的课堂上,从报纸的字里行间都无法觉察。
霓云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姑娘变得特别焦虑,嘴里开始冒出一些陌生的词儿,比如说女权主义,比如说跨国公司,比如说投资环境,还有一大串奢侈品品牌等等。从大二开始,她就一直在公司实习,基本无心学习。有段时间,她说和一个摇滚乐队的贝斯手同居了,不过,几个月之后,她就说那男人其实很垃圾,分手了。我觉得霓云一下子就成熟了起来,和这个世界大踏步地向前跑,而我自己,被无可奈何地远远抛在后面。但多年以后,我又觉得霓云那时的成熟,不过是年轻女孩子的装腔作势,有点青涩、浮夸。倒是在她不经意的手势和眼神中,我能瞥见一缕缕惊恐万状。
我就是这样透过霓云了解世界,她的焦虑也感染了我。不知为什么,那时时常有种坐立不安的情绪,却完全不知缘由。我望着围墙上方的天空,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阵惶恐。
我们仍然保持着一种不太正常,又很亲密的朋友关系,一两个月见回面,坐下来一开口就收不住,三四个小时转瞬即逝,像醉了一样。可是醒来之后的感觉却很不好,仿佛大病一场,得经过很长时间的恢复才能痊愈。然后,再次见面,再次大病。每次都是霓云在说,她好似毒瘾发作一般,拼命讲一些我们都不能理解的生活,有国外的,有正发生在上海的。我看着她,觉得她正在把汪洋一样的恐惧倾倒给我,而我变得越来越脆弱,不知该怎样盛下这种情绪。
转眼大四,快毕业了。我将去驻守在山脚下的连队,她正准备托福考试,找机会出国。其实她的成绩不好,出国也不是为了上大学,只要出去就行,至于干什么都无所谓。那时,出国似乎就是一切,出国就是最好的,出国就能摆脱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全感。现在,当然是不大容易理解这种情绪了。
那晚,我们俩都喝醉了,在大街上抱在一起,亲吻在一起,有点不可思议,那也是第一回有肌肤之亲。我送她回学校,她剪下一绺头发,夹在自己的粉色日记本里,塞进我怀中。然后,当胸推了我一把,就转身跑进宿舍楼去了。不久,我下了连队,在偌大中国的一个小角落里,与霓云失去联系,了解外面世界的那扇窗子也就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