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列的人生中,大约注定要与王明明夫妻相识并来往很长一段时间的。后来,王明明夫妻偶尔到省城来玩,也非来陈列家不可,不是带来两只大王八,就是提来一条大草鱼。陈列的老婆也很高兴,说陈列的老乡太客气了,也很热情地接待他们。但是,陈列却对他们老是带礼物来提出了看法,他说,我们都是常来常往的,带什么东西呢?王明明夫妇说,这是我们那里的特产,很便宜的。仍然照带不误,陈列怎么说也不听,后来干脆就不说了,等到他们回去时,也叫老婆给他们买些东西。礼尚往来嘛。
王明明夫妻一般在陈列家住上一两晚就走。陈列当然也抽出时间陪着他们看看省城的几个风景点。陈列清楚地记得,在公园里游玩时,有好几次,李喜喜趁王明明没注意,竟然大胆地悄悄地伸出手紧紧拉着陈列的手,然后又飞快地松开。陈列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和甜蜜,他的手上沾着李喜喜的温柔和热量,他无法预料两人之间这种微妙的情感到底会发展到何种地步。陈列的确很想创造一个单独与她在一起的机会,但令人感到有点遗憾的是,因为基本上没有属于他俩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几个人几乎都是同进同出。
陈列到王明明厂里出差多一点,一月之中总是有那么三五天。有时,他觉得好像出差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又可以见到李喜喜了。李喜喜在陈列到来之后,人顿时显得格外地活跃起来,打扮也更加漂亮了,两人偷偷地眉来眼来眉去。这一切,王明明似乎没有一点敏感,可能因为他见到了陈列之后,也同样的得意忘形,而疏忽了别的东西。
再后来呢,陈列出差就渐渐地少了,先是半年一次,或者是一年一次,再后来几乎就不去了。这是因为陈列的单位与他们厂里的业务,不再像以前那样的多了,以致后来两个单位干脆就没有了来往。陈列为此感到非常的遗憾和沮丧。他如果专程去王明明那里,又说不出多少的理由来。所以,他总是希望王明明夫妻来长沙玩耍,或者说,最好是李喜喜一个人来。
虽然见面的机会少了,但这并不影响陈列与王明明夫妻之间的友情。那时,电话还不太普及,他们就写信,平均一个月一封,像是约定俗成似的,那边的来信都是由王明明执笔,有时信来晚了几天,陈列还要对老婆念着,哎,他们怎么还没有回信呢?
陈列其实更希望由李喜喜执笔,那他至少可以看见她的笔迹,由此及彼,就似乎见到了李喜喜一样。
陈列记得1988年8月的一天,王明明突然独自来到他家,后面却没有跟着李喜喜。陈列便习惯性地往王明明的身后看了一眼,惊讶地问,李喜喜怎么没来?
王明明擦拭着脸上的汗水,淡淡地说,她没来。陈列本来还想问问这其中的原因,但又以为问得紧了,让王明明有所觉察,所以,也就没有问了,不过心里还是有一丝失望。
王明明一坐下来就说,陈大哥,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深圳不是有个朋友吗?你能介绍我去吗?
陈列疑惑地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去深圳了?他给王明明倒了一杯茶。
王明明急急地喝了几口,然后叹了一声,说,厂里已经不行了,我想出去做点事。他明显的不像以前那样的爽爽朗朗了,脸上也没有了笑容,眼睛甚至有点躲躲闪闪的,好像瞒着陈列什么重要的事情。
陈列的眼睛很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说,你突然说要去深圳,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王明明也知道瞒不过他了,低下头,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痛苦地说,陈大哥你不知道,喜喜偷偷地跟一个男人好,两人还经常一起去县城里跳舞,我本来也不知道的,因为她说是去县城的同学家里玩,后来还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开始也不相信,悄悄地跟踪了两回,果然如此。他娘的,我火起来了,有一天,我喝醉了酒,出其不意地把那个家伙打了一顿,伤势很重,也是那个家伙命大,不该死的,我有一铁棒差点打到了他的头上,那家伙如果不是躲闪开了,肯定就会要了他的狗命。派出所要抓我,我只有躲起来。喜喜这时也急了,求那个家伙不要找我的麻烦,并且答应赔偿。那个家伙看在喜喜的面子,不再说什么了,提出要赔八百块钱。这样,派出所也就没有把我怎么样了,算是私了吧。
陈列听罢,大为惊讶,说,喜喜不会是这样的人吧?你是不是多心了?他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心里其实是相信有这回事情的,他早就对李喜喜有过一种预感,这种女人迟早要掀起一点感情风波的,没料到果然出现了,只不过不是跟自己,陈列似乎隐隐地有了一种遗憾,也有一种酸酸的感觉,甚至生发出对李喜喜的某种痛恨和不满。
王明明喝了一口茶,解释说,我不是多心,陈大哥,是我亲眼所见的。还有,你晓得那个男人是做什么的吗?居然是街上拖板车的。
陈列这就觉得更奇怪了,凭着李喜喜那副漂亮的长相,说什么也不会跟一个拖板车的相好啊。陈列于是说,你问过喜喜没有,她为什么跟他好?
我问过她的,老子气得不行了,我说你不说老子就要打死你,老子心甘情愿去吃花生米。王明明说着说着,相当气愤起来,脸涨得通红,说,她却一口咬死说,她跟那个男人根本没有什么事,不过是看他跳舞跳得好而已,陈大哥你相不相信?
陈列息事宁人地说,这种事情,宁肯信其无,不肯信其有。再说,你无论怎样的气愤,也不能出手打伤人啊,如果出了人命怎么办?
王明明不像以前那样虎虎有生气了,就像在海水里泡了三天三夜,疲惫的身体似乎已是伤痕累累了,身上好像还散发出刀光剑影的血腥味。陈列可以想象得出,他那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打击而怒发冲冠的样子。也可以想见,他与那个家伙拼命的惊心动魄的场面,以及闹得怎样的满城风雨。更可以想象得出,他报复之后的快意,以及派出所要抓他的沮丧和后悔。当然,还可以想象得出,李喜喜出面替他说情的那种复杂的心情。
不过,王明明的口气还是很硬,咬牙切齿地说,打死了,老子就去吃花生米。
陈列淡淡一笑,说,老弟,你倒是说得很轻松,像喝蛋汤一样,虽然你有三兄弟,可是只你有工作嘞,你父母的希望全部寄予在你身上,你要是死了,他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你想过没有?
王明明不作声了,低着头,唉声叹气。
陈列说,你说你要去深圳,我可是不敢乱介绍你去,因为我不知道李喜喜愿不愿意?
王明明淡然地说,我跟她说了,她不反对也不赞成,她知道我的心情不好。
陈列见他去意已定,于是也不再劝他了,当即给朋友写了一封信,交给了王明明,又问王明明钱带够了没有。
王明明说,只带了六百块钱,家里已经没有钱了。
陈列于是拿了四百块钱给他。那时的钱还很值钱,再说一个小技术员的家里也不是很富裕,陈列能拿出四百块钱来,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王明明没有拒绝,他接过钱来,很是感激,说,陈大哥,我回来时再来看你,这钱以后再还。
陈列相信他说的话,因为他来去都要在这里转车,来他家里坐坐也是很方便的事情,但陈列说,欢迎你来,钱就不要还了。
王明明却固执地说,我一定要还的。
陈列叫他吃了饭再走,可是王明明死活也不肯,于是,陈列也就不再勉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