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在村口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又老又丑的女人,穿一身黑不黑、灰不灰、蓝不蓝的对襟夹袄,头戴一顶有帽舌的男人帽,若不是披在帽外面灰白的长发,还有那无须干瘪的嘴,秋几乎把她认成男人了。秋问她,这是贲家沟吗?她怪怪地上下打量着他,然后点点头,喉咙里咕噜了一声。秋被她打量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定了定神又问,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叫黎路顺的,去他家怎么走?老女人忽然变了脸瞪着他,秋以为她耳背,就一字一顿大声重复着黎路顺三个字。不料他话音还没落尽,老女人就像条挨了一棍子的狗,吱儿地尖叫一声跑了,边跑边回头张望,一下子没了踪影。
秋原来就知道,要打听黎路顺家的住处会有一定困难,但没想到会有如此激烈的举动,他为难地望一眼老女人逃去的方向,继续往村里走。他寻来绕去,在街上已走了一个多钟头,又先后碰到三个人,都和那老女人一样,一听他说出黎路顺三个字,就一溜烟地跑没了踪影。
在棋盘样的街上走,秋无论走到哪家门口,都会看到街门的门缝里夹了一两个南瓜样的脑袋,他一站住问话,忽然就是一声门响,脑袋像被切掉一样,消失在门里了。秋想如此下去,一辈子也不会有结果的,而他的时间只有七天,他不能耽搁。既然不能耽搁,就必须改变策略。秋很快转动脑子,调动那比光速还要快万倍的思维力,很快就想出这样几条计策:第一,躲在偏僻处,等人过来,猛地冲出去将他截住,堵在墙角,问黎路顺住哪里,让他想跑都跑不了。第二,随便闯进哪家人家,问黎路顺住在什么地方,这样的好处至少有二,一是进了他家,看他再往哪里跑?二是,或许还碰巧闯进黎路顺家里呢。第三,先不找黎路顺,而是找村长,找到村长后再让他帮找黎路顺。秋斟酌一番,比较了几条计策的优劣,得到了第四条计策:既然村里人都谈黎色变,那么就先不谈黎,光是找村长,找到村长也不谈黎,慢慢引导他自己谈出来……
想到这里,秋听到有人称赞,此计大妙,就这样决定吧。秋吃了一惊,茫然四顾,村街上却空空荡荡的,连条狗影都没有,唯一可能发出声音的是他自己的嘴巴,可奇怪的是,他的嘴巴并没有发出声音。这种事发生过多次了,秋虽然感到奇怪,但也没往心上放,一方面见怪不怪了,另一方面他还要办更重要的事,根本没工夫去怪。
此计果然大妙。
中午时分,当秋在一个墙角堵住一个姑娘,说他是省里下来的人,专门来了解村民自治的问题,让姑娘领着去找村长时,姑娘吓得失去血色的脸马上泛起了红润,灼灼地看了他一眼后,竟主动把一只手塞到他手里,垂下睫毛说,只要你不找黎路顺,谁都不会跑。你要是怕我也跑了,就紧抓着我的手。秋被弄得不知所措,抓着姑娘的手仿佛抓着一团火,立刻灼出满身的汗水。秋嘴里说,既然这样,你就一定不会跑,拉着倒可以不必。但还是拉紧了姑娘的手,一边走一边为自己辩解,还是拉住点保险,要不你跑了我再堵谁去?姑娘媚了他一眼,手指不安分地抠起秋的手心来,抠得秋脚下像踩了棉花,头上像喝了二斤老酒,一个劲想把姑娘搂到怀里亲吻。秋发现自己的企图后,赶紧晕晕乎乎告诫自己,可不敢犯错误啊,更不能在这里犯错误……
村长家住得十分遥远,姑娘领着秋翻上翻下,左拐右拐,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秋几次问姑娘,村长家怎么还不到?每次姑娘都说快到了,可就是走不到。看看日已偏西,疲累使秋终于失去耐心,他使劲攥了一下姑娘的手,你再拉着我兜圈子,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姑娘尖叫一声,挣扎着被秋紧攥的手,跺了一脚说,你这人不识好歹,不和你玩了,你想找村长就去找吧,这就是他家。说着,拉着秋走进一个新修起不久的二虎头砖碹街门,一进门就喊,爹,有客人找你。
弄了半天,原来这姑娘竟是村长的千金!
秋这一惊非同小可,像丢一块烧红的铁一样丢开姑娘的手,转身就要逃走。可是刚一拔脚,就被一个人堵住,怎么,拉了我姐姐半天手,就想不明不白地溜走?门儿也没有!秋抬头一看,是个体格强壮胖乎乎的半大男孩,十五六岁的样子,站在两层的石头台阶上,比他高出半头。秋又急又窘,正寻觅着地上可有条缝钻进去,屋里一声威严的吆喝,小七,快领客人进屋来,不要逗客人了。阮小七闪开身子,推了秋一把说,村长让你进去呢,你自己进去吧。不过我告诉你,你可要弄清楚,拦你是我自愿的,跟我姐姐毫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