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0年第03期
栏目:中篇撷英
家住沙洼洼东梁上的姑娘王春麦,已经过了十七岁了。更多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走出家门,走上村街,走出村子,翻过几块高低不平的沙坡地,去南梁坡上那片瘦脊麻杆但还有几片绿叶的胡杨树林走一走,静静地想一些与自己年龄十分相称的心事。所有人想的事情都一模一样,总是事出有因。王春麦的心事也是一样的,她的心事缘于那个已经没有多少记忆的黄昏。
那时候,她刚刚初中毕业,她本来信誓旦旦地准备去一家市里的卫生学校继续读中专。报名的事情,都由她的同班好友罗海燕帮着联系好了,学费也不是太贵,一年才两千三。可事到临头了,父亲王大平却背着手走过来,对前来送通知的罗海燕说,丫头,咱们王春麦嘛,那个啥,就不去上了,咱们家没有那个经济条件;再说哩嘛,我也老了,供她上学哩,也供不动了,哈——你看,就这,春麦上学的事就不用再麻烦你啦。
那时候王春麦把两只手夹在膝盖处。使劲地相互揉搓着。她肚子里憋着一股子劲,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扑簌簌洒了一地。伶牙俐齿的罗海燕不想就这么甘拜下风,又苦口婆心地劝了一阵,可人过中年的王大平并没有被一个小丫头的诳语所打动,他扔掉已经泛起烟灰的烟把子。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带着烟臭味的黑痰,又用宽大的脚掌盖上去蹭了几蹭才对罗海燕说,我们家不比你们家呀,虽然在沙洼洼咱们日子还算过得去,但跟你们比就差得远喽!你们在乡上,你爹是大老板,我们只是个背朝天啃土的老农民。丫头,你走吧,你去好好上你的学吧!
说完王大平慢悠悠地抽出一支烟,熟练地塞进已经发黄的玉石烟嘴里,叼到嘴上,哧地点着,紧忙咂了两口,然后起身背着双手去村头的老杨树下谝闲传去啦。
那天王春麦直到送罗海燕出了村口,才呜呜地小声哭出来。告别的时候,罗海燕握着她的一只手,用电视上那些大人物一样的口吻说,其实农村也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同样会大有作为的。
王春麦含泪点着头,无可奈何地表示同意了她的说法。但她知道,罗海燕的这些话不过是用来安慰一下自己而已。在她们沙洼洼这种土包山洼里,大人们累死累活也不过刚刚能混饱个肚子,一个刚刚走出学校门的小丫头,能有个啥大作为?她点头的时候,连她自己也是不相信自己的。但她还是接受了罗海燕的安慰,她必须接受,说到底人家罗海燕除了能给自己一些表面上的安慰,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那段时间,在内心的想法最终被认定无法实现的时候,王春麦只能选择放弃,原先坚持的那些东西一旦放弃了,她也就彻底看开了。她们乡中学初三一个年级出来一二百人哩,不是百分之八九十都没有再去上学吗?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和自己一样留在了农村广阔的天地间了吗?只要这样横向地一比,王春麦的心里也就没有什么不平衡的了。家住后粱上的刘玉芬、她同村的小学同学,才多大呀,不是去年冬天就已经嫁人了吗?就是后来知道了父亲王大平不叫她上学的真实目的是为了省下钱将来让弟弟王春杨上大学之后,王春麦也认为父亲的选择是对的。作为一个农村家庭里经济状况非常拮据的父亲,他这样的决定是没有错的。
后来罗海燕如愿去了市里读卫校,王春麦就留在了农村广阔的天地之间。但她始终没有在这里找到能有大作为的机会,甚至连在后院里种一块花的梦想也不能实现——那里必须种上茄子和黄瓜。有一段日子,王春麦都快绝望了,她每天都要那样呆呆地在自己那间小屋里坐上几个小时,茶不思,饭不想,她根本什么都不去理会,就那样干坐着,脑子里空空如也。时间风一样从她身边飞快地溜走。不留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