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西南密林幽谷,千年的云雾是我们的毡衣,千年的经诵是我们的云雾。经诵为云雾坚强身骨,云雾为经诵插上翅膀。时日成为寂寞的鼓槌。惟有那一条条汩汩流淌千年不曾改变流向的山泉,始终以其孱弱而坚毅的流动,证明山林不腐的脉息。
我们的祖先,历来深信山有山神,树有树神,河流有河流神。当然,那自由穿行于山峦古峰,游弋于高天长空之上的云雾,更是巫蕴浓厚,神秘诡谲,必然是神力无穷之物。由此,我们迷恋离开山林的每一股流岚,我们膜拜飘过天空的每一朵游云。可是,我们朴拙而单纯的愿望却一次次落空。于是,我们开始将成千上万的大西南彝人毕摩(bi mox)连绵不绝、潮起潮落的经诵之声铸造为弓、锻打为箭,瞄准我们认定的射程之内或射程以外的实物或虚象,如期发出我们满载仇恨、希望与梦想的第一支利箭,并亲眼目睹这历史之箭镞,穿越时空,穿透人世,所向披靡,震慑寰宇。致使这看似落寞、死寂的大西南,实际上随时处于暗流涌动、千钧一发的紧迫之中。倘若有人不信,可以在大西南森林中任意折断一根阳光下的树枝试试看,是否会有动人的泪水渗出,模糊你那疑惑的双眼。
然而,我们毕竟在大西南密林温暖的怀抱中沉溺的时日太久,我们希望借助于云贵高原、横断山区的巫风与神云腾飞的想法过分幼稚,我们总是以神圣的经诵作为武器的历史过于漫长。当然,我们为自己愚昧的历史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我们如残云般被时代的强风卷进了历史的旮旯,我们仿佛落叶似地再次遭遇熊熊的烈火。我们用哀牢山的野果养育的生命,我们用金沙江的野水施洗的身骨,我们用大凉山的野火冶炼的意志,第一次遭致如此严重的考验:游走在布尔汝诺(bbu lup ssup hnot)的麂子和獐子归来了,栖息在阿布倮哈(ap bbux lo hat)的布谷鸟归来了,停留在谷绰绰伙(ggup cho cho hxo)的大雁归来了,彝人的灵魂却在“一步跨千年”的历史飞跃中丢失了。
我们只能再次高举神巫的大纛,再次高喊惊天动地的巫唱,再次冒着被周遭希奇古怪的文明耻笑的危险。
毕摩领唱:归来吧,失群的羔羊!
族人跪地齐声合唱:归来吧,大西南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