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是孙梅花早就出去了,她肯定是被某一个男人先约走啦。但另一个男人(几个?)却并不知情,或还不死心。他打不通孙梅花的手机,她大概是关机了,或是没电?就会打家里。通常这时都会是夜里转钟以后。孙旺喜,当然也包括刘金月,他们刚睡去不久。也许还处在一个可怕的,或另一个稍能给人一些安慰的梦里面。铃声突然急骤地响起来。孙旺喜还没睁开眼睛,仿佛就看见了那条悬在空中的草编小桥。它晃晃悠悠的,让孙旺喜的心头一阵阵收缩抽紧。有时一个夜里,这种铃声会反复响上几次。
它会把我搞疯的。孙旺喜说,哪怕你是个好人,也会搞疯。按他的意见,他要在上床时就把电话线给扯掉。扯掉电话线看有谁还能打进来?
可是刘金月不同意。家里没个电话怎么行?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
意外?能有什么意外?
不能这么说,孙梅花毕竟还是个单身女子。她要是出了事,首先还是会先想到家里的。她不通知家里还能通知谁?
她出不了事的,她正快活着呢,哪能出事。
孙旺喜还是偷偷地扯过几回。他用背对着刘金月,假装是在收拾床头柜上的东西,悄悄地就把线头给扯脱啦。但是,到了半夜,铃声还是如期响了起来。孙旺喜起来一看,扯脱了的电话线头重又给完好地插进去了。一定是刘金月。孙旺喜非常丧气。他以为刘金月不知道。但刘金月什么都知道。他这一生都没斗过她。她总在后面,或高处盯着他。她能制住他。一生都是这样。
我本来扯脱了的,你还要插进去,害人。
刘金月这时哭了起来。泪水明晃晃地糊满了她的脸。她刚接完电话。她对电话里的那个人说孙梅花不在,可能在医院值夜班。没有,是吧?那就是有事,还没回。她赤脚穿着棉拖鞋,站在地上瑟缩着。你为什么要这么恨孙梅花呢?她有罪吗?她可是你的女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刚刚摆脱了一场差劲的婚姻,短时间地放松一下有什么不对?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孙梅花出事了,没有电话我们就会都被蒙在鼓里。再说,我的病要是突然犯了,情况紧急时又该怎么求救?你这不是要我死吗?如果你盼着我死,我倒不如死了的好。
又是这一套。刘金月站在地上唠叨个没完。她瑟缩着,冻得身体都打了弯。她在虐待自己,这是她经常使用的方法。
孙旺喜赶紧爬起来,跟刘金月赔不是,央求她回到床上,裹进被子里去。他承认扯掉电话是不对的,只顾自己睡觉而不管别的。这也太阴暗太过分了。他保证以后再也不搞这类小诡计,一定要让电话畅通无阻。哄了好半天,才连拉带拽的把刘金月弄到床上去。她已经是冻得像一块铁。自那以后,孙旺喜就再没扯过电话,也再没睡过好觉。
刘金月一味偏袒孙梅花。要让她过得好一些。这是刘金月一贯的主张。不要让她和自己一样。她怨恨自己年轻时生不逢时。那时她是下放知青。她后来坚持说,她个人的情感经历是一片荒芜。她这一生无非落下了个农民丈夫孙旺喜。可怨恨的太多了,到头来你不知道还有什么好事情。那么小就下乡了。刘金月怨恨她的父母不知道找个理由把她留在武汉。尤其是她母亲,从来就没有点拨过她,告诉她应该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她一定是很放心,刘金月说,就好像我一生下来就很会找男人似的。事实上她就找了个孙旺喜。孙旺喜当时不过是烟灯村的一个农民。对刘金月而言,武汉,今生今世她是回不去了。就算是孙旺喜,刘金月也还是很费了些心事。那时候不是孙旺喜找她,而是她找孙旺喜。往事真是令人沮丧啊。就像现在对孙梅花一样,她当时也不过是要比别人过得好一些。所谓别人,当然是指她身边的那些人。她的要求并不高,也就是稍稍好一点。她一生都在追求这个。但是回望过去,越到后来,会望得越清楚。看着过去的自己,刘金月会觉得心寒。尽管她始终都在算计,而结果却都是她自己并不合算。这确实没办法否认,看看孙旺喜吧。看看这个人你还能说什么呢?她和孙旺喜的夫妻生活就是明证。要到她罹患乳腺癌,被切去双乳之后,她才会认真反思这件事。她翻看了很多书。从而得出了一个结论:她认为他们的夫妻生活肮脏,龌龊,下流。这话她对李永刚说过。刘金月开始冬泳后,和李永刚成了泳友。泳友间的谈话相当坦诚。许多冬泳者都是病人。说到乳腺癌,刘金月异常悲愤地说道,孙旺喜是有责任的。
他有责任?
孙旺喜从来也不摸一摸我那里。他要么像畜生一样发泄一通,要么根本就不理我。你说说,还有这样做丈夫的吗?
从来不摸?
不摸。如果经常摸一下,会很早就发现里面的肿块。
你自己呢?
我也没这习惯。刘金月说,反正我已经没有乳房了,和你们没什么差别。我不怕说这些事。从年轻到年老,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而面对孙旺喜,刘金月却并不将这一层说破。她从骨子里蔑视他,有些事必须对他保持缄默。手术后,两人的性生活几乎减少到无。仅有的那几次,都是刘金月主动的。如果是孙旺喜提出来,她就会无情地抢白他,你还好意思做?你做得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