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哔哩啵啰的一阵音乐,美莲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大概是他来的电话。自从怀孕后,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拐弯,不仅电话打得勤了,电话里也口口声声说,一定要跟公司说清楚,做到年底,明年就准备撤回来。你放心,公司不答应的话,我就辞职,回来重新找工作。每次,他都在电话里这样扯着嗓子喊。美莲觉得自己被幸福的浓云包围了,母凭子贵,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来电话的不是他,而是妹妹美萍。美萍说,她下午有空,过来看看她。美莲就起身到厨房去看看,有什么可以招待美萍的。美萍最不爱吃苹果,最喜欢吃火龙果,就像生长在热带的女人一样。超市就在附近,美莲摸出一张钞票,走到小房间叫唤晓歌。晓歌,去买几个火龙果,你小姨要到了。
晓歌正在做作业,听到声音就是不吭声。这女孩子不晓得怎么回事,自从美莲怀孕,就老大不高兴,原先亲热的母女俩现在就像见了仇人一样。美莲不由扯起嗓门再喊了一声,晓歌,买水果去。
你自己不会买啊,没看到我在做作业吗?晓歌的话回过来就像一把利剑。美莲怔怔地看着她,回不出话。可是,妈妈怀孕了,对不对,爸爸不在家,需要你的照顾。美莲想这样说,可是说不出口。是的,在怀孕之前,的确不曾劳烦过女儿,什么都是她这个做妈妈的大包大揽一切搞定,所以,女儿难免不习惯一些。但是,这是摆在她面前的事实,她就将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她必须要接受这个现实。
美莲正怔怔地看着,晓歌从屋里冲了出来,眼睛看着地面,一把从妈妈手里夺过钞票,顾自换上鞋,出去了,走得急,还不忘抹了一把眼泪。美莲听着大门砰地一声合上的声音,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怀孕,对晓歌也许是不公平的。她先是因为自己的离婚失去了父亲,而如今因为自己的怀孕,她将承受失去一半母亲的眷顾,甚至可能是一大半。她产生了被抛弃的感觉,所以心里不痛快。可是,这似乎是两难的抉择,她不希望再失去家庭了,她希望一切都是稳妥妥的,有他在家里,他们四个人的家,安宁而稳定的生活。她想,孩子大了总会理解她的。
美萍的车很快就到了,旧款的奥迪沉闷地扣上门,下来一个戴着太阳镜的丰韵的女人。同样是一门的姐妹,嫁的男人不同,形象和思想也完全不同。平日里,妹妹是很少上门来的,只是美萍再婚,简单地摆了几桌酒,美萍和妹夫一同上门吃了一顿饭,此后,依然是各过各的,虽然同在一个城市,电话也很少问候。姐妹们大了,真是没意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切以夫家为重心,彼此少了联络。
妹夫不在吗?美莲问。
出差了,一个礼拜呢!美萍摘下太阳镜,拎着一大包水果、奶粉、糕点站在了家门口。晓歌呢?
出门给你买水果了。
用得着买什么水果,我这不是带来了吗?美萍顾自走进屋里,找了一张凳子坐下。美莲打开电风扇,让她吹个凉快。
啧啧啧,美萍仰头看了看电扇。你都怀孕了,还这么节省干什么,用空调。
我不觉得热啊!美莲去找空调遥控器。
这么热的天,小心晓歌中暑你流产!美萍说话就是这样毒,以前不这样,嫁了男人,而后男人又发达了,就变这样的语气了,仿佛一开口就像预测家能决定人的命运似的。
妈让我来看看你的肚子,她年纪大了,帮你带完晓歌,你可别再指望她能帮你带第二个。美萍坐到空调下去吹着凉风,嘴里喋喋不休。
你让妈放心,我可没这个指望。是啊,二胎,这得多大的勇气啊,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人生节奏的一次大整盘,一次大调整。把屎屙尿的生活,意味着必须重新再来一次。养儿育女的生活重担,必须再承担起一倍。
唉,姐啊,我可服你了。美萍眼睛朝四下里瞧,一边跟美萍说话。美萍知道她的意思,这房子只有六十平方,却要住四口人,他的工作不稳定,以后的生活难着呢。就这样的条件,你也敢再生。他父母带孩子,条件说好了吗?是啊,生下来谁带呢?虽然当初要再生一个孩子,也是做爷爷奶奶的闹得最凶,但临了,决定生的还是美莲自己。那是两年前,他还没去外地派驻,那对老年夫妻到她这里来做工作,她冷着脸,坚决不答应。当时,她也是这样徒然地看着四壁,条件不允许啊,她这样答复他们。
他一走就是两年,两年内,在家呆着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漫长的寂寞的夜晚,她想,这大概就是她的命运了,他们从此,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再分离。她梦到他带着新的女朋友来跟她道别,她的生命里总是充满这样一场场的告别,她不想再放弃。怀孕,是她对婚姻的一次牺牲和努力。一个女人,到了最后无奈的端口,希望生一个孩子挽留住男人,以建立密切的联系,她看到自己走到这个角落。
我们家的倒好,我想生,他硬拦着不让生,说我如果怀孕,一定拉我去流产。你说说,这男人到底是咋回事啊?
美萍嫁得早,孩子已经十多岁了。她嫌一个孩子不够,一直想再生一个,可是妹夫就是不答应。妹夫说,儿子已经有了,再生一个干什么。美萍想再生,是害怕能干的妹夫变坏,被什么妖媚的女人骗了去,有一天要跟她离婚分家产。但这样的心思,美萍也不轻易说,她养成了骄傲的心性,似乎说出自己的恐慌显得丢人似的。
妹夫出差这么久,你放心吗?美莲看着美萍一张骄傲的脸,给她泼冷水。美萍本来拎起的心经这么一泼,越发湿漉漉的,难受。
女人啊,光捣腾一张脸有什么用,人总是要老的。孩子就不一样了,他走哪里,心都被拴着。美莲这样教育美萍。美萍最怕美莲跟她说这种道理了,她拾掇得光洁的脸上都会渗出油汗,冷冷的。
我家的可不是你家的,我怀孕了,他会拖我去打掉的。他做得出来。美萍解释。
我就不信,怀的可是自己的孩子啊,真有了,我就不信他能这么心狠。晓歌进来了,美莲接下水果,到厨房去清洗,切成瓣。美萍听着沉默不语。
自从丈夫发达以后,美萍觉得自己生活的空间也发生了变化,每个星期除了孩子各种兴趣班、补习班的接送与陪护,就是美容院。公司里的事情,丈夫渐渐不再让她插手,所以,究竟经营得怎么样,怎样的经营模式,也只是在被窝里听丈夫说说。丈夫也总是请她不要瞎操心,她想想也对,再操心也是白操心。人不能闲,一闲各种猜疑、惶恐都会滋生出来,就像阴暗角落里肥绿肥绿的苔藓。
怀孕的权利怎么会在男人手里呢,多少女人都是靠怀孕了逼婚成功的。美莲接着说。美萍坐着一声不吭了,美莲想,这些话她是听进去了。
一个人怀孕寂寞,如果美萍也怀孕,将来孩子也有个玩伴,两家交流起感情来,也更亲密一些。美莲不希望自己做什么事都是孤孤单单的,她知道美萍一直想再生个孩子,而美萍家的条件又那么好,足够养一堆孩子,为什么不生呢?
男人啊,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的,此刻,他嫌多一个孩子麻烦,等真的多了一个孩子,他喜欢还来不及,到时候还指望你生一窝呢!美莲又适时地加了一句。
可不是。美莲说的的确也是实话。与其老是这么担心着,等待着,不如再生个孩子来得充实一些。那如果他真拉我去打胎怎么办呢?美萍叉了一块火龙果送进嘴里。
肚子要到四五个月才看得出啊,你不能想点办法瞒着吗?要生也是时候了,再晚恐怕也生不出来了。
嗯。美萍轻轻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不知道美荷怎样了。美莲想起小妹美荷来,美荷读书最多,和她的博士男朋友,两个人本来打算做丁克一族的,偶然怀了孕,男朋友的爸妈硬逼着把孩子留了下来。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一岁多了才发现呆呆傻傻的,是个脑瘫,爸妈就逼着再生个健康的孩子,这些生活的变故让美荷难以接受,都抑郁很久了。
打个电话,把她约出来吧,我们三姐妹也好久没聚聚了。美萍突然想了起来。
好啊,把晓歌、青云也带上,是好久没聚在一起了,大家好好讨论一下这二胎的问题。美莲想到姐妹们聚会,不由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