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伊犁河》2011年第06期
栏目:消闲阅读
惊蛰刚过,村头的玉米地就露出了尖尖的绿。清晨的空气清新得很,笨笨嗅着嗅着,就有些醉了。笨笨应该是整个村子起的最早的人,两只水桶在扁担两头骄傲地晃动。水井在村东。笨笨急急地放下水桶,水桶在井里发出“咣”的一声。笨笨笑了,觉得整个清晨都在打晃。
吃满水的木桶一声不吭,而扁担在笨笨的肩头“吱咯”着叫。笨笨走得轻快,桶口的表面聚集起一层波动的水。水波动着向前,又在笨笨把握的节奏里向后。波动的水晃着笨笨的脸,笨笨的心里静得就像一颗活泼的水珠。
路过一家高高的院墙,里面的狗又开始叫。那是黑皮家的狗。这么些年了,他一路过这里,那只黑狗就开始叫,笨笨从叫声里听不出是善意还是恶意。但黑皮家的狗一叫,别人家的狗便跟着叫。远远近近的狗叫声响成一片。村里的清晨开始了。
在白亮亮的狗叫中,笨笨的腰并不松,继续轻快地走。过了一家院落,又是一家,笨笨便看到了那低低的院墙。院门大大地敞开着。那是秀莲家的院落。笨笨心里一松,木桶里的水便薄薄地滚落一些,溅起细细的烟尘,“刷”得不见了。
秀莲嫁到刘村刚满十八。那一年笨笨十六。十六岁的笨笨在一片鞭炮声中往刘虎家跑。刘虎今天结婚。说实话,笨笨并不喜欢刘虎,刘虎平日一见到笨笨便让他滚蛋。但笨笨听说新娘子好看,是刘虎他爹花了大价钱从一百多里地的张庄“买”的。刘虎他爹在刘村可是个猴精,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刘村的人在一个月前便对新娘子充满了期待。
刘虎家院落里人山人海。新郎官刘虎见到笨笨并没有让他滚蛋。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他不能让任何人滚蛋。但他放光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厌恶。笨笨并没有在意,他只是往正房里挤。被挤的人都给笨笨让出条道。
笨笨的头上从两年前开始长疮,并流出黄色的脓水,散发着一股恶臭。村里的人都开始躲避笨笨。笨笨心里空落得很。但笨笨是爹娘的心头肉。笨笨爹带他到处看,到处治,甚至到了省城。但哪里的医生最终也没能治好笨笨头上的疮。笨笨爹娘费掉了所有的钱,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笨笨头上的疮长得像鸡蛋那么大,并且吃掉笨笨一半的头发。
笨笨凭借着头上的疮,顺顺利利地站在新娘子的面前。新娘子果然好看。笨笨觉得她可能是最好看的新娘子了。但笨笨发现新娘子不笑。虽然有些新娘子看上去也不笑,拼命地红脸,拼命地抿嘴,但心里在笑。而眼前的新娘子眼睛的深处是一片冷光。笨笨站得近,看得清清楚楚。
新娘子也看见了他,被他头上的疮吸引了。笨笨的心有些虚,他害怕新娘子闻到他疮里的恶臭。他不由后退了两步。而新娘子继续望着自卑的笨笨,望着望着便突然笑了。新娘子笑得很浅,像水面上一道细细的波纹。笨笨呆了,眼前一片明晃晃的光,恍若听到了春日花开的声音。
笨笨回头便知道了新娘子叫秀莲。
但在随后的一个月里,笨笨没有再见到秀莲。而刘虎每天清晨来水井挑水。刘虎的清晨不算早,每次水井边都有不少挑水的人。当然也包括笨笨。笨笨不挑水,他爹也舍不得他挑,他爹就他一个独子。笨笨有起早的习惯,但村子的清晨灰蒙蒙一片,寂静得很。他的耳朵空落得厉害。笨笨就来到水井,那是村里唯一热闹的地方。
来挑水的刘虎离着水井好远,便把晃晃悠悠的小调扔了过来。但刘虎完全找不准调,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让村民们望着着急。笨笨呢,干脆捂着耳朵,他最听不得刘虎的小调。
刘虎近了,脸上是满满的红光。那红光烧着村民的眼,更烧着村民的心。一个村民殷勤地向刘虎递一句话。刘虎并不答,脸上的表情显得高傲,甚至有些张狂。当然,现在的刘虎有张狂的资本。他娶的是全村最好看的女人。
黑皮阴阴地笑着说,刘虎,女人的滋味好吧。刘虎说好。黑皮又问:几回?刘虎肆无忌惮地笑了,说,那每晚还不弄几回。
刘虎挑上水,走得摇摇晃晃,水桶里的水抖出一条又一条细线,像一把把明晃晃的小刀,戳着笨笨的眼。笨笨眼里的深处是秀莲不笑的脸,更深处是秀莲眼里泛出的冷光。笨笨突然难受得厉害。
黑皮望着刘虎的背影说,看把狗日的美的。
笨笨喃喃地说,狗日的。
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笨笨从家里出来。笨笨的家在村子的最东头,挨着村里的牛圈,牛圈对面是一条细细的土路,土路那边才有别的人家。
笨笨站在土路的这边,就远远地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女人越来越近。是秀莲。秀莲不再穿红衣,素洁得很。笨笨知道现在的秀莲是刘村的女人。秀莲迎着笨笨过来,笨笨心里有些慌,他其实一直想看见秀莲,但他转过了身,想跑。秀莲叫了一声笨笨。笨笨僵住了,他弄不清秀莲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笨笨转过身,秀莲一步就到了土路这边。笨笨红着脸说,秀莲姐,你找我。秀莲的脸上又犁出一道浅浅的笑:不找你找谁,你爹娘在吗?笨笨说在。秀莲说,走,到你家去。
进了笨笨家的院落,笨笨的爹娘也有些慌,他们弄不清刚出月的新娘子为什么来。笨笨爹发颤着说,秀莲,我家笨笨没惹你生气吧。秀莲摇了摇头,从随身的篮子里拿出一块黑色的药膏。笨笨爹娘瞧着那块膏药发愣。笨笨也瞧着那块膏药,他闻到一股淡淡的清凉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