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莲说，我认得笨笨头上的疮，我弟弟就是得的这种疮，就是这种恶臭，我爹娘花光了家里的钱，也没能给弟弟治好。幸好后来遇见了一个江湖郎中，他给开了一个方子，我们按照那个方子采药，就彻底给治好了。
但笨笨爹娘还是傻傻地望着秀莲。
秀莲又说，笨笨有福呢，这跟前的山里有这几味药呢。秀莲扭头望了望十几里地外的那座不高的山。笨笨爹娘也望了望那座山。
笨笨爹缓过神来：秀莲，当真能治好？
秀莲说，当真！
笨笨娘啊的一声哭出来了：秀莲，你真是活菩萨，我以为我家笨笨以后娶不到女人了呢。
笨笨爹说，秀莲，让我去采药吧，那山里长的东西我都认得。
秀莲说，还是我来吧，有几味药，要在不同的时辰采，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再说，那位郎中说，采药的必须是女人呢。
笨笨娘腿抖得厉害，她的腿有严重的风湿。
笨笨爹听秀莲这么一说，觉得有些神，但更信了。他让笨笨给秀莲磕头。但笨笨站着没动，只是呆呆地望着秀莲。
笨笨头上的疮顽固得很。秀莲整整给笨笨治了一年半。这一年半，笨笨养成一个好习惯，那就是洗澡。当然，这是秀莲要求的。秀莲说，每天得洗一次澡，洗净身子倒是其次的，洗着洗着就能把体内的东西洗出来了。笨笨的爹又愣了，他不知道体内的东西到底指的是什么。秀莲笑着说，也是那个郎中说的。
笨笨爹便屁颠颠地去挑水。笨笨爹一早上挑了十几担水，把家里的大缸灌得满满的。笨笨爹并不觉得累，一口气在心底抵着呢。傍晚，笨笨娘拉出一个大木桶在院子中央，而笨笨爹便把井水一桶桶往大木桶里倒。晒了大半天的井水已变得温润，像拉出了一道道看不见的丝。笨笨娘关上院门，一把便扯去了笨笨的裤子说，下去。没穿裤头的笨笨便精着屁股下去了。
木桶里的水瞬间便涌上了桶口，发颤。笨笨的爹娘捉住笨笨细细地洗，直洗得笨笨浑身上下一片雪白。笨笨的爹娘便住了手，扶着桶口往里面看。笨笨的爹娘瞅了半天，也没再看出什么东西。
笨笨爹花着眼说，祖宗，你看看水里到底有个啥。笨笨的爹娘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叫笨笨祖宗。笨笨瞅了一会，便看见了爹那张皱巴巴的脸。
笨笨说，水里有个爹。
笨笨娘说，再瞅瞅有个啥。
笨笨便又看见了娘弯弯的脸。笨笨说，水里有个娘。
笨笨爹娘不死心，齐声说，到底洗出个啥？
笨笨就继续看，看着看着，水便开始晃荡，最终晃荡出一张模糊的脸。笨笨吸着气，笨笨的爹娘也跟着吸着气。水慢慢静下来，像是秀莲的脸。笨笨感觉水一下子热了。
一天清晨，笨笨爹又去挑水。挑了第二趟回来，看见笨笨正在抬头望天。笨笨爹也抬起了头，但天上啥都没有。笨笨爹觉得笨笨真的有些傻，笑着又挑着水桶出门。但笨笨突然垂下了头，看见爹的腿在颤巍巍地抖。笨笨说，爹，我帮你挑。这是笨笨第一次主动说挑水。笨笨爹怔住了，他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笨笨，笨笨爹突然感觉到了水里到底有个啥。
没出两月，村子里的人都知道秀莲在帮笨笨治疮。刘虎当然更知道。但秀莲一去采药，便耽误大半天的工夫，家里的活便落下了。刘虎虽然稀罕着秀莲，但忍不住唠叨：笨笨是个啥，是个傻瓜，你为了一个傻瓜，值得这么忙活吗？秀莲不说话，端着一盆猪食往自家的猪圈走。刘虎又跟到了猪圈，接着唠叨。
但有人突然说，你狗日的唠叨个啥？
刘虎转过身，低低地唤了声爹。
刘虎爹虎着脸：秀莲这是行善，是给咱刘家积德，信不信我撕了你那两片嘴。
刘虎哆嗦了一下，又唤了一声爹。
一年半后，笨笨头上的疮果然痊愈了，并且重又长出头发。但新长出的毛，细细的，软软的，像是胎毛。刘虎爹摸了摸笨笨的新头发不言语，刘虎娘摸了摸也不言语，但都瞅着秀莲。
秀莲说，半年后就能长得跟过去一样了。
秀莲说完，便笑了。秀莲笑得灿烂，像一树的桃花瞬间全开了。笨笨看得心都在抖。笨笨的爹娘也笑了，笑得像哭。
院门响了，刘虎进来了。他也是来看笨笨的新头发的。秀莲想起自家院里的杂活，便低着头走了。
笨笨爹慌慌地从屋里拿出一盒纸烟，拆开敬给刘虎一支。刘虎接过烟，眼睛盯着笨笨爹手里的。笨笨爹赶紧塞给了刘虎。刘虎把手里的一支又递给笨笨爹。笨笨爹摆摆手。但刘虎执意着。笨笨爹接了，但舍不得抽，夹在了耳朵根上。笨笨爹平时抽旱烟。
刘虎捏着几乎一盒整烟，围着笨笨转圈，边转圈边耸着鼻子。刘虎转了两圈，停下来了，他没有嗅到那股恶臭，连头发丝细的臭气都没有。刘虎又打量了一下笨笨。笨笨看上去精气神都在，都不像个傻瓜了。
刘虎突然有些不甘心，说，笨笨，天上有几个太阳。
一个。
几个月亮呢？
一个。
有多少颗星星呢？
笨笨有些犯傻。
刘虎说，笨笨，你明天再告诉我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吧。刘虎说完，便走了。
夜晚，果然满天的星。笨笨坐在房顶上开始数星星。夜深了，笨笨爹唤。笨笨不应。夜更深了，笨笨娘又唤，笨笨还是不应。笨笨心里憋着一股气，他知道刘虎认为他像个傻瓜，他只有数清了，才能证明自己不是个傻瓜。
天亮了，星星不见了，而笨笨向秀莲家跑。秀莲家的院门关得死，笨笨便急急地敲。院门开了。开门的是秀莲，后面跟着刘虎。笨笨顾不上秀莲，冲到刘虎面前说，我数清天上的星星了，一共是十万八千五百零三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