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延河》2013年第05期
栏目:小说榜
林多,清瘦、矜持,是个安静的女子。苏红雪,丰满、挺拔,是个热烈的女子。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们成了好朋友。
那是在校园外的一个家庭教会,林多被同年的李安娜拉了去听福音。李安娜是个狂热的基督徒,为了传福音,她几乎要放弃学业了。她与林多是室友,自从安娜信了主,没有两个月,另外两个室友都被安娜发展了去。每个晚上,林多在一片热泪盈眶的祈祷声中想着自己的心事。她没有喜欢,也没有反感,依然我行我素。
她白天上课,晚上图书馆,素面布衣,过着没有声张的生活。静静地出宿舍,静静地回宿舍。完全没有安娜她们的生活丰富。她们迷恋在完美的上帝身上,特别是安娜,动着心思想要嫁给上帝,在她眼里他是有生命的男人。“去跟我们去聚会吧,一次就好。”安娜已经在第七次动员了,哀求般。正在看英文版《廊桥遗梦》的林多,抬眼看了看安娜胖胖脸上那双乞求的眼,不忍再说什么。点头,使劲抿住嘴唇。
那天太阳毒艳,她们都穿了凉快的短裙子,只有林多,和往常一样,白棉布衬衣,小紫花布裙,赤脚布鞋。别人看着她热,只是她静静的,没有一丝热汗。是摄氏38度的高温呵,安娜的小吊带裙,已经渗出了汗。近一百人,大多是附近高校的老师和学生,在个三居室的公寓里祈祷。没有空调,好几个电扇扇不走热,整个房子闷热得令人窒息。祈祷会安娜主持。
每人都局促地坐在小木凳上,圣经放在腿上。没有布道台,甚至像样的十字架都没有,完全没有教堂的庄严和肃穆。一群文化人待在这里成了乌合之众。林多心陡地尖锐一痛,怎么如同法轮功呢。这个可怕的念头,令林多浑身发冷。她看安娜眼睛微闭,与大家一起感谢主的慷慨恩赐。林多还没有学会祈祷词,在这闷热的夏天,身体只是茫然地发冷。来讲解圣经的牧师,据安娜介绍刚从西藏传福音回来。林多身边一个硕胖的女孩突然笑出声来。那尖锐的声音使屋子骤然静下来,不少人回头侧目怒她。
她们在角落,后背紧挨着墙,林多僵硬地坐着,冒着冷汗。她慢了半拍去看右侧的女孩,翠绿T恤,雪白短裤,火红的棉袜裹住了整个小腿。肥嘟嘟的。尖锐的搭配,白粉的肉色,就像质量上乘松软的奶油蛋糕。笑容褪去,兴奋还在脸上。她们目光对在一起。
你是林多,人文学院。她幽幽道。
林多愕然。点头。
我是外语学院的苏红雪,和你一样,研二。林多嘴角抬起,有了一丝笑。这个女孩怎么认识她呢。不在一个学院,有些奇怪。
她是个静冷的人,不愿意继续这种无聊的问题。她只是后悔来了这里,一个宗教的地方,原本应该的肃穆被局促成了奇怪的传销一般。只是,在这样的虔诚间又不好走掉。汗在额头凝成水珠,无声掉在圣经上,纸太薄,洇成硬币大小的湿。她没有心思听牧师的话,陡陡地僵着背,低着头。
她的身体持续发冷,一步步冷了去。厚厚的窗帘紧紧拉拢,透着缝隙间的微光,如果不是旁边的人不停地扇扇子,林多甚至忘记外面是灼热的艳阳天了。林多想着逃离,心剧烈地挣扎,面色则是奇怪的冷。冷得冒汗。她能感觉到苏红雪的目光,火辣辣的,关心。一滴汗水又滴在书上。她仿佛绝望地坚持一个无聊的会议,是不能退场的戏。苏红雪不经意碰了下她手臂,突然抓住她手,道:你生病了?这么凉。
林多只是摇头。苏红雪手汗淋淋的,她的烫与林多的冷同样尖锐。苏红雪狠狠看她,低声道:我们出去吧,你病了。不等林多回答,她就拉了她往外走。
这是不礼貌的。林多嘀咕。的确,她们的冒失,她们的声响,引来很多人的侧目和白眼。
一出来,林多就不发冷了。苏红雪大笑,你是怕那个聚会吧?
林多点头,是啊。只是进到里面,不好意思走掉。
苏红雪说:她也是被人拉了去的,第一次。她夸张地竖起食指。林多笑了。
苏红雪还要拉林多的手,她下意识躲开了。苏红雪说她已经注意她好久了,大家总在说她,那个古典又古怪的女孩,男生想追,又怕那冷冷的面色。苏红雪话好多,仿佛她们一直熟悉,好朋友似的。林多注意到苏红雪,漂亮得有点娇艳,和蔼如徐徐春风,热诚如盎然夏日,看着让人心里暖暖的。
自从一年多前考上这里德国哲学专家白教授的研究生后,她一直没有朋友。或者说在这西安,她是孤零零的自己。她的室友都是学金融的,不晓得学校怎么把她安排在这个宿舍。原本为了远大志向来的,现在只剩下失望了。替导师编教材,写论文,有时还客串一下保姆,帮导师打理家事,偶尔去接他上了小学有恃无恐的女儿。真成入室弟子了。可是两年了仿佛没学到什么,都是虚无的概念,她只觉得没有了意义。有几个月了,林多想退学。然而,她想要一种理想生活,得工作赚钱呀,拿不到硕士学位,找不到好工作,怎么谈安身立命。她只有坚持,或者还有嫁人这个路子。她苦笑,苦笑,她怕男人。没恋爱过的她,一想到要和一个陌生男人朝夕厮守,就打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