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17年第01期
吕彤是在香港国际机场候机大厅的吸烟室里看到它的。浏览古董收藏网页已经成了他多年的职业习惯,即便参加了五天的春拍会,累得一合眼就能睡着,也能机械地点开手机瞟上两眼。它的照片在一个翡翠挂件页面的右下角一闪而过,吕彤的心一震,立刻睡意全无。
他迫不及待地进入了它的页面。照片仅有三张。一张是全套行头展示,一张是靠旗的特写,一张是马鞭和铲头银枪。但是足够了。从他有记忆开始,母亲每年都把它从樟木大箱里拿出来晾晒,他对它的每一处细节都是熟稔的。卖家的联系方式是个微信号,吕彤迅速加了它,之后就焦急地等待确认。在他走过登机口的瞬间,手机终于响了一下,机主名叫老佟,所在地区为沈阳。吕彤长出了一口气。
“货我要了,明日见货交易。”找到座位后,吕彤迅速发了一条信息。等了一会儿,对方发过来一个OK的手势。他这才在空姐的催促下关了手机,扣好安全带。望了一眼窗外,雨后初晴,心情一下子跟着好起来。他打算一到北京,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
下了飞机后,吕彤打电话让秘书订了第二天去沈阳的高铁车票,然后到公司看了看,又见了两个约好的古董商,忙活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到家。他给自己泡了一壶熟普洱,然后倒在沙发里,想象着母亲坐在旁边,一边用钳子夹开指甲盖大小的榛子,把榛仁推到他面前,一边盯着戏曲频道里的生旦净末丑,偶尔跟着哼唱几句……他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听筒里传出了预想的效果,宋银珍停顿了片刻,声音迟疑地问,你可……看准了?不会错的,妈。然后,他就听到了母亲在又一阵沉默之后,轻轻地抽泣了一声。听得出,母亲想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是没有成功。
为了确保不出差错,第二天,吕彤选择了乘坐地铁去北京站。他打算到沈阳取了货后,就立即回鞍山老家。他知道,母亲的心情比他还焦急。
北京站广场依旧人山人海,与十多年前刚来北京时没什么两样。然而物是人非,当年那个顶着时髦发型,满眼新奇地站在这里的发廊大工,已经变成了梳着低调平头,身材发福的中年商人。吕彤的目光从北京站的中式飞檐掠过,心中充满复杂的情绪。那年,女儿出生,他为了凑够买一套新房子的钱,将母亲家传的一套京剧白靠行头偷偷卖掉,令她伤心不已,大病了一场。就是在医院陪护母亲的那半个月里,他决定辞掉发廊的工作,跟一位让他理了三年头发的做古董生意的客人来到北京。他清楚地记得,这套民国年间的手绣武生行头,当年卖了两万块钱,如今,网上标价二十八万。
在候车室寻到个位置坐下,他拿出手机查看,此前在进站的途中,它一直在不停地震动。回复了几条生意上的信息之后,他蓦然发现,下面还有一条老佟的信息:非常抱歉,货已出手,不必来了。怎么可能呢?!吕彤急了,发了条语音过去:不是都讲好了吗?我这就要上火车了。对方似乎一直在等他,马上回了一条:有人出了三十万,货刚刚拿走。对不住了兄弟!太不讲究了!吕彤想骂娘,但是忍住了。已经开始检票了,他不甘心地问,能提供一下买主的信息吗?对方犹豫了片刻,回复道,买主是从北京来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