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把摔碎了骨头的疯女人从墙跟处抱起来,疾步进了恶云楼。
“有人吗?”铁锈一边喊一边四下环顾。恶云楼是一座城堡,一座巨大的环形城堡。露天楼道如悬崖上的栈道一般横在半空中,没有楼梯。门窗都塑成猛兽的口腔,有血红的舌头——是帘布。
铁锈运足了内功吼一声:“有人吗——”楼檐上一群缩头养神的秃鹫忽拉一声飞起来,在天空中一声连一声地怪叫。谁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到处都是秃鹫。
楼梯下一面墙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门就这么出现了。一个中年妇人走出来,冷眼打量着铁锈,半晌,说一句:“你是怎么进来的?”
铁锈小臂上横着疯女人,急切地说:“这里有郎中吗?她的骨头摔碎了。”
“是么?”妇人疾步走过来,关切地用手摸了摸疯女人的膝盖和小腿,叹了口气,“唉,浩儿,我的儿子啊!”
“你儿子?”这时铁锈发现这妇人与江浩面容十分的相似,“江浩是你儿子?”
妇人道:“是啊。浩儿是不是没好好守门,你趁他淘气偷偷溜进来的吧?这儿可不是好玩的,浩儿知道了,会杀了你的,你快走吧,孩子。”
铁锈苦苦一笑,道:“我问你,这儿有郎中么?就是会看病的人。她得赶快治啊!”
“有,”一个声音从身后的半空中传来,铁锈回头望去,楼道上一个灰袍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远远地俯视着铁锈,“我就是这里的郎中,专治跌打损伤、筋断骨折。只是,你有本事把她弄上来吗?这儿可没有楼梯哟。”
铁锈回身,双手往上一送,凭两膀内力将疯女人轻飘飘飞上来,自己凭轻功一纵,身子抢在疯女人之前飞上楼道,立于灰袍男子身前,双臂一层,又将飞上来的疯女人接在怀上。灰袍男人和那妇人立时看得呆了。
“她还活着,请您快治啊!”铁锈焦急地催促道。
“……我,”这个白净无须的灰袍人醒过神来,伸手将疯女人接到自己怀中,一双细长的炯炯的眼睛仍在打量铁锈,“治,我马上治。”说完飞起一脚挑开“兽舌”门帘,一步迈进了门。铁锈没有跟进去,静静地在门前立着。他打量门坎上两枚巨大的兽牙。
妇人仰着脖子呆望了一会,忽然意识到什么,向门洞里疾奔。这时两只秃鹫落在江浩仰面朝天的尸体上,一只正把嘴伸进江浩脖子的血洞里拼命吮血。
“浩儿——”一声撕肝裂肺的惨嚎把这两只秃鹫全惊飞了。
这惨嚎使铁锈浑身一颤。铁锈的心此时一片茫然,就像恶云楼上空寒星闪烁的天空。
江浩的母亲一往无前、义无反顾的哭嚎起来,母亲哭儿子的声音是世上最诚挚的声音。这声音使铁锈愈发地抑制不住颤抖。他害怕这声音。一颗不怕任何邪恶的心往往十分害怕人间的真情。
门帘挑开。灰袍男人走出来,向铁锈抱了抱腕:“好了。她没事了。请您见过我家爱先生。请。”
“她没事了?”
“是的,她死了。”
铁锈叹了口气,又指了指下面的楼门洞:“我杀了她儿子……”
“不用理她。她一会就好。请!”灰袍男人向门里一挥手。
铁锈一步迈过立着两颗利齿的门坎。一条很长的廊道从铁锈的脚下向远处延伸过去。
“一直走。”灰袍男子在后面说。
铁锈就一直走下去。走了几步他就听不到那位母亲的哭嚎了,但也没有看见那个碎了骨头的疯女人。他忽然觉得十分奇怪:这条廊道似乎过于漫长了,漫长得超过了这座环形城堡的容量,这里真的有些妖鬼之气。
前面一侧墙壁突然很整齐地裂开。铁锈只当没有看见,一直向前走,经过这道刚刚裂开的门时,听见里面有人很沉稳地唤了一声:“进来。”
铁锈停住脚步,向门内望去,先看见的是一只巨大的秃鹫,这秃鹫一动不动嵌在墙上,一双被夸张成方形的怪眼向前凝视着,正与铁锈四目相对。
“进来吧。”巨幅壁画下一个瘦小的身影对铁锈道。
铁锈就这么踏进去了。他一步步踏向巨大秃鹫下那个瘦小的身影。他知道灰袍男人紧紧地跟在后面。在距前面那个坐在一张黑木椅上小男人大约十几步远的地方,铁锈站住了。
他们彼此互相打量。
这间没有烛光的大屋子居然很亮堂。
灰袍男人为铁锈引见:“这位就是恶云楼楼主,爱先生。我们都这么叫。你也可以这么叫。”
“你就是铁锈吧?”爱先生问。这时铁锈看见爱先生的前额宽阔而光亮,没有一丝毛发,他额头的面积明显大于脸颊。他剃这么光的头干什么?
铁锈说:“是。”
爱先生说:“铁锈……很好。你知道我叫什么?”
铁锈说:“不知道。”
爱先生说:“叫我爱新觉罗。”
“是的。”铁锈道。
爱先生站起来,从身边黑木桌上端过一个白瓷茶杯,一步一步走到铁锈跟前,把茶杯递给铁锈:“请。”
铁锈又饿又渴,接过杯子往唇上一扔,连水带茶一齐扔进肚内,然后抹了抹嘴。
“哈哈哈……”爱先生笑了,“年轻人,你不会品茶呀。”
铁锈说:“我渴。还有点饿。”
爱先生说:“你到我这里,是找饭吃的?”
“是的。”铁锈答道。
“你把守门那个年轻人杀了?”
“是的。他该杀。”
“我这里需要恶人,也需要有本事的人。所以,按我们……不,按恶云楼的规矩,你在这里,应享受能人待遇,而不是恶人待遇。”
“恶人与能人,在待遇上有什么不同?”
爱先生拍子拍铁锈的肩:“这正是我必须向你说明白的事,年轻人。你也许已经注意到了,这座楼没有楼梯。所以,能以轻功上楼与我说话的人,都可以视为能人。在恶云楼,能人住楼上,恶人住楼下,能人住大屋子,恶人住小屋子,能人不用干杂活,这里杂活一律由恶人来干……这些还都是小事。最主要的,恶人是奴才,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而能人可以按自己的意志去做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一旦有了超人的本事,就必然要有点脾气,有点性子,所以,使用能人要有特别的法子,比如刘备使用诸葛亮。”
铁锈说:“我可以干杂活。劈柴、担水我都会,从小就会。我不想吃白食。”
“我们也不会让你吃白食,”爱先生道,“你这样的人,有大用处。只是,当我需要你去做一件大事的时候,你要服从!……就算是你对我的报答。”
铁锈想了想:“我饿,有吃的么?”
灰袍男人说:“酒宴马上备好。按规矩,初到恶云楼的能人,楼主要亲自接风。还有,我给你预备了些银子,你用作零花吧。”爱先生转过身向一座黑柜走过去,铁锈惊异地发现爱先生脑后拖着一条长长的直至臀部以下的大辫子。他头一回看见男人有这样的装束。爱先生拉开一个大抽屉,随意拽出一些银票,回到铁锈跟前:“先拿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铁锈连五万两的银票也没见过。
爱先生说:“不够再说。对了,你想要什么酒?什么菜?我这儿有上好的竹叶青、泸州百年陈酿,还有宫中御酒……这么说吧,大明朝所有的名酒,我这儿都有。至于菜么,山珍海味由你挑。”
铁锈道:“我不会饮酒。”
门外忽然有人说话:“自古英雄爱美酒。阁下这么好的身手,怎么可以不会饮酒呢?如阁下不弃,楼主应允,小弟我陪兄台喝几杯如何?”
铁锈一眼望去,顿时一愕,说话的人赫然正是刚才被他一招索了性命的江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