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您放心，我让人安排好了。顾三儿在自己手机里看到老婆被一群赤膊大汉围着，又是一副害怕得要死的样子，那小子当时就彻底屈服了。
——二虎
1.非暧昧的老友重逢
华生送完肖依回到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小姑娘心满意足的样子让他放了心，于是，顾三儿此前的那些情绪变化和伪装的表达，一张一张的面孔特写，便不断在华生脑海中闪现回放。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参与谋杀案的侦查过程，兴奋得睡不着觉，躺在床上仔细回味着每一张表情背后的情绪，揣摩着当事人的感受以及这些错综复杂的线索背后的整张逻辑网络。
尤其是姜老师在最后一局对顾三儿的震荡，把他逼得崩溃的那一瞬间，行云流水的手法看得真是过瘾。很可惜，那股神秘而强大的恐惧感最后战胜了顾三儿的理智，否则事实可能就已经展现出来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华生勉强眯糊了一会儿。没过多久，闹钟就中断了他的浅睡眠。华生倒是不觉得困，人的精神还不错，起床完毕后对着镜子捏了捏自己的肚皮，想起昨天肖依的一脸鄙夷，自己也笑了。
下班的时候，华生接到肖依的一条信息，问他今天还来不来看她训练。华生看到这里就一乐，心道这姑娘还真是。之前每次请吃饭都不积极，今天居然这么主动。不过今天稍微有点尴尬，要是老同学不来，不用她催华生自己就巴巴地赶过去了。
华生只得给肖依打电话过去，那边传来一个开心的声音：“今天来不来？”
华生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咽下一口口水，支支吾吾地给肖依解释道：“那个……今天去不了了。”
肖依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很小心地问：“为什么？昨天不就吃了一顿沙拉吗？小气样儿！”
华生心里觉得自己有点窘迫，赶紧实话实说：“前天不是出了个案子嘛，我邀请了一位我的老同学来帮忙。现在我赶去机场接她。”
肖依一听说是案子的事情，便放下心来回应道：“哦哦，那赶紧去吧。会不会弄得很晚？”
华生听她声音好像没事了，便也放下心来，说道：“但愿不会。不过这要看刑警支队的进展。”
肖依知道，案子的侦查信息此时此刻肯定不便细问，便拎起自己的大包准备出发去训练，随口一句：“别累着啊，你的性命暂且留下，回头忙完了还得请我吃饭呢！”
华生心里一暖，忙不迭应道：“好的，放心吧。完得早，我就去找你啊！想吃啥吃啥！”
肖依追加一句：“要请两顿！都要大餐！”
华生心里好笑，答应道：“好的，两顿，大餐！”
肖依又追加一句：“一顿牛扒、一顿海鲜！”
这个时候，华生就乐出声了，愉快地回了一句：“再额外送你一顿高级日料，放心吧！”
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会儿，临挂电话之前，肖依问：“接你的老同学去吧，我去训练了。对了，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啊？”
华生根本没在意这个问题，直接回道：“女同学。”
没想到，肖依在电话那头一怔，一字一顿地咬出四个字：“好！女！同！学！”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弄得华生一头雾水。
在机场到达出口的地方，华生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老同学，因为罗倩的身影在人群中太明显了。一头利落的短发显得非常干练，面庞却隔着大墨镜透出女性特有的妩媚，修长的身材裹在修身的大衣里窈窕地向华生打招呼。两人在大学本科的时候，都是学的计算机。像罗倩这样的气质美女，要是放在艺术院校里可能也就是平均值，但放在一群单纯、努力又耿直的未来程序员宅男里，简直就是女神。基本上班里的男生都很纠结，又想亲近又知道肯定没戏，所以最终被外院的师兄给撬走了。
华生和罗倩的交情不错，两人一起在学生会忙活过一年的时间，一块儿熬的夜也得有几十个。只不过，华生那时候心思并没有在谈恋爱上，而是沉醉于佛学的研究，经常满嘴都是各种经书里的原文和解析，动不动就涉及宏观“三千大千世界”，微观“一碗水中八万四千虫”。那个时候的男生自认为很酷，想透彻地了解这个世界，从先贤哲人的肩膀上加快超然的速度，只不过这些诡异的行为在女生眼里看来，是幼稚。所以，罗倩虽然知道华生和那些玩游戏的家伙有很大区别，但在那几年也没拿他当一个可以交付终身的人。
不过，这两人有共同的特点，就是酒量差、酒品却豪爽。在学生会的几个重大项目结束后，两人喝过几顿大酒，别人都没事的时候，他俩就已经窝到一边去窃窃私语了。虽然是鸡同鸭讲各说各话，但因为对彼此的欣赏，却总能觉得对方可以理解自己，有着说不完的动力，最后被同宿舍的家伙们背回去。所以，那几年除了罗倩的男朋友心里有数之外，其他人都搞不清两人到底什么关系。
本科毕业之后，罗倩继续深造计算机，考上了硕士去了南方，毕业一工作就跟自己的男朋友结了婚。华生却因为自认为过了佛学这一关之后，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就是人，转而对人产生了极强的兴趣。他们本科毕业那会儿，手机互联网产业已经开始兴旺起来了，同学们动不动都是月薪过万的程序员，但在华生看来，不管什么IT软件产品，背后都是一个个大脑在表达和交流。所以，他考了心理系的研究生，而且一学就是6年。这次见面，是他们俩6年以后的第一次老友重逢。一碰面，两人就来了个大大的拥抱，仿佛一瞬间青春的朴素情感又重回到身体里，简单而美好。
华生说：“你居然没变样！”
罗倩说：“你居然变成这样了！”指着华生的体型哈哈大笑。
华生脸一红，老同学一见面这反应，真是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体型可能确实是个问题了。罗倩见他的窘态好玩，就掏出手机，一搂华生肩膀，说道：“来，拍张合影，给我老公看看，报个平安，让他放心。哈哈！”
自拍完了，罗倩问：“咱们怎么走？”
华生说：“你挑，快轨也行，打车也行。”
罗倩惊讶道：“呀！我还以为你自己开车来的呢。什么情况？你应该是我们同学里混得最好的一个吧？”
华生脸又一红，解释道：“刚上班没多久，也没人也没房，暂时还不需要车。”
罗倩莞尔一笑，挽起华生的一条手臂，一边走一边说道：“好啦！我故意逗你的，谁还不知道你是超越众生的大仙！要那些劳什子作甚？”最后这句走了红楼梦的风格，这也是两人都能懂的梗，因为那时候华生讨厌贾宝玉，罗倩讨厌林黛玉，没少一块儿学着里面的话挖苦。
快轨上，罗倩问起了案子的情况。旁边虽然人不是很多，但华生也不便讲很多细节，只是简单地问现在的技术能力：“手机端上的数据，能被恢复成什么程度？”
罗倩也就简单介绍说：“理论上，在手机上存储过的数据，只要不是因为存储满溢后被自动覆盖，都可以恢复。即使用户自己进行了物理删除，存储空间只要还没有被覆盖过，也可以恢复。所以，越是近期内做的删除，越是容易恢复。时间久的话，要看运气。”
华生眼神一亮，问道：“那有没有什么途径，可以不是从用户的角度进行删除，比如远程？”华生已经好几年没有关心过通信产业的技术了，所以只能问个大概。
罗倩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当然啦，手机用户的权限，是非常低的，除非是获得了管理员权限，否则删除的内容只是用户觉得删除了而已。就像我们那会儿学编程，有了管理员权限，可以使用指令模式，对存储介质进行手动整理，而且还可以刷磁盘。如果是这种删除，那就很有可能恢复不了了。”
华生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信息，眼睛里陡然亮了一下。罗倩一直在这个行业里工作，也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方向的问题，鉴于快轨人多耳杂，两人转移话题，开始聊家长里短的事情。在酒店办入住的时候，华生接到戴猛打来的电话，说今天不用去支队了，各个部门还没有新的实质性进展，时间也不早了，先让罗倩休息。明天早晨9点，请罗倩一起到支队开会，先研究一下手机的问题，然后支队开会沟通新情况。
华生把这些告诉罗倩，约好明天早晨过来陪她一起吃早饭。罗倩笑道：“哎！你好像着急走啊！光约早饭怎么行？我今天到，明天给你打工，后天回去，你就管一顿早饭？”
华生心里惦记的其实是肖依那头。时间过了9点，却还没见肖依有什么信息或电话。按照平常的时间估算，这会儿她肯定是训练完了。虽然说并没有约好今天要吃饭或者怎样，但早晨接了那个电话之后，总觉得不踏实。华生是不太擅长谈恋爱，但也不是木讷的笨蛋。不过这些想法都一闪即逝，没有在华生的脸上露出来。罗倩并没有注意到他有点不安的样子，笑吟吟地望着他，目光里的力量推得华生没法说不。
华生露出热情的笑容，欢迎道：“那哪能呢！别说不是来帮我的忙，就是纯粹来玩儿，也得全程陪同，让干吗干吗！办完入住，东西放下，我请夜宵。”
罗倩眼睛眯起来，高兴地说：“这还差不多！等着啊！”一扭身，拎起随身的包上楼去了。那样子一下让华生感觉恍若回到了大学的时光。坦率讲，六年多的时间对于一个漂亮女人来讲，还是在脸上留下了些细微的痕迹，但全身的风韵却比小女孩的时候动人很多。见罗倩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华生试着拨肖依的电话，拨通的那一瞬间，肖依就立刻接起来了，而且一开口就问道：“女同学安顿好了？”
华生听她声音还比较轻松，放下一颗心，打趣道：“啊，刚办完入住。你训练完了？也没见你打电话来，不敢打扰你。”
肖依说：“你少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训练的时间，别瞎找借口啊！现在打电话过来，你要干吗？要请我吃饭吗？”
华生被这么一问，心里又开始有点慌了，试探着跟肖依说：“对啊！你现在有空吗？我请同学吃夜宵，你要不要一起来？”
电话那头，肖依没了声音。华生等了几秒钟，觉得不对劲儿，解释说：“人家大老远来帮我的忙，我觉得只让人家干活不太合适，怎么着也得尽尽地主之谊。一起来吧，我们去接你。你现在在哪呢？在家里吗？”
还没等华生问完，肖依就插话道：“哦，那你们吃吧，我一般训练完不吃东西。你赶紧去吧，别让人家等着。”尽管语气不重，但最后的“人家”两个字咬得特别清楚，好像是有意强调一样，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华生“喂”了两声，见电话已经挂断了，想再拨过去，远远地见罗倩走出了电梯，便用语音给肖依留言说先请人吃饭，晚点再联系。装起手机后，笑着迎上去。
两人来到本市最著名的夜宵一条街，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各色霓虹招牌映入眼帘，淡淡的烟气混合着食物扑鼻的香气，让人不由得精神一振，疲惫的身体似乎也找到了能量的来源。罗倩和华生在热闹的街边找到一处坐下，点了最著名的龙象组合，也是众多食客的最爱。罗倩一看价格，吐了吐舌头说道：“这才几年啊，人民群众的消费已经上涨成这水平了！今晚要你破费了啊！”
华生一乐：“这可不算贵的，明天要是结束得早，我再找个好点的地方，老同学好不容易来一趟，吃和住必须得伺候好了，不然我以后怎么有脸再找你帮忙？”
罗倩哈哈一笑，眯起眼睛说：“态度不错，不枉我当年那么看好你。对了，喝点酒吗？”
华生赶紧摆手道：“今晚算了吧。咱们明天还得按部就班地吃早饭、开会，今天可不敢耽误。我的酒量你可是知道的。你怎么样，这几年酒量涨了吗？”
罗倩得意地回道：“可别提了。本来估计跟你差不多，没机会涨酒量。结果结婚典礼上我老公被灌多了，我挺身而出救驾，那晚上也喝多了。结果，从那以后，酒量开始大得吓人，现在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
等菜上来之后，华生热情地要给罗倩夹菜，被罗倩拦下了。她拿出手机，给每个菜先拍了照片，然后让华生坐到身边，两人拍了好几张自拍的合影，才拿起筷子准备开动。
华生问她：“你还是有这个习惯，上菜先喂手机？”
罗倩瞥了他一眼，笑嘻嘻地搓搓手，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象拔蚌刺身放到嘴里，立刻眯起眼睛仰起脸，一副陶醉的状态，连呼好吃。一顿饭吃得两人额头微微冒汗，聊东聊西的就过了两个小时，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快12点了。华生把罗倩送进电梯之后，赶紧给肖依打电话，却发现对方已经关机，便发了短信过去，告诉肖依自己已经回家，明天一早带同学去刑警队开会。
2.无法恢复的手机数据
第二天一早，华生赶到罗倩入住的酒店，先陪着她吃完早餐，再一起去往刑警支队的大楼。到达支队后，两人直接上9楼会议室，和一众同志互相介绍。华生惊奇地发现，昨晚还活泼得像个小女孩的罗倩，在这种官方会面中，简直变了一个人，成熟稳重、大方得体，言谈举止之间商务风范十足，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罗倩是客人，所以任支队长首先请技侦部门的负责人和罗倩对接，沟通手机数据恢复的情况。技侦的同志用简短的时间介绍完顾三儿所用手机的数据恢复的进展，罗倩就亲自尝试着用软件进行操作，但依然劳而无功。她向李支申请，用自己带来的实验版本的软件试试看。李支即刻让任支安排了一台备用电脑，一边让技侦的同志跟罗倩一起，把该签的专家鉴定聘请书和保密协议签好，一边着手安装软件。罗倩用新版的软件再次尝试，她的眼睛慢慢睁大了，惊讶道：“不可能吧。”
华生见她开始放掉鼠标，在键盘上不断地敲击着一行一行的指令，知道罗倩遇到的困难也比较严重了。忙了好一会儿，罗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笃定地给出判断说：“各位一线的兄弟，大家辛苦了！根据我刚刚看到的恢复情况和调取的数据库状况，可以很确定，顾三山的手机被人窃取了root权限。他手机里的内置存储芯片被反复刷过，这也是导致我们所使用的软件无法恢复的原因。”
李支皱起眉头，不甘心地问道：“罗倩同志，以你的了解，目前全国范围内，使用任何一家的产品都没有希望吗？”
罗倩点点头，解释道：“是这样的，李支队长，我所在的实验室去年年底刚刚完成这个项目的研究。我们特意通过root权限，把手机内置存储中的数据进行删除，然后尝试用自己开发的软件进行恢复。要知道，信息存储在磁盘中，并不是连贯的大段大段存放，而是根据磁盘现有的空白片段进行索引式存放。简单点说，就是所有信息都是零散着存放的，读取的时候再根据索引数据进行整合，连续呈献给用户。从用户的角度，看到的文字、图像、视频等数据是完整而连贯的，感受不到碎片化存储。因此，普通用户在删除的时候，仅仅是删掉了磁盘空间里的二进制信息，但索引表格不会彻底删除，还可以通过对磁盘颗粒的状态进行回溯来还原。”
讲完这些的时候，只有几个人点点头表示明白，大多数人则一头雾水。罗倩尽量形象地给大家解释：“但是顾三山的存储介质里，磁盘颗粒的排列状态就很奇怪，几乎是全新的，有大段大段连续的空白空间。这说明，删除他数据的人是个高手，不止删除了一遍，而且在删除原始数据之后，还用了其他无用的数据反复读写存储介质，并在最后进行了磁盘整理，把没有删除的数据也尽量搬运到了一起。能搞定这样复杂的删除，可以肯定这个人对手机存储了如指掌。”
大家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件事情好像比原来想象的要复杂多了。任支问道：“据顾三儿自己交代，他的手机从未离身。这种说法可信吗？顾三儿肯定没有这样的水平。我估计，我们这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不是很多。”说完自我解嘲地笑笑。
罗倩点头应道：“远程删除是可以做到的。只要手机跟外界有通讯的信号，获取一台手机的root权限并不难，然后需要一点时间进行反复的删除、拷贝等读写操作。不过，能拿在手里当然方便，接上电脑就可以做。如果是远程读写的话，需要的时间会久一点。”
李支问：“远程大概需要多久？”
罗倩答道：“这取决于通讯信号的带宽。数据传输速度快，跟本地操作也差别不大。如果速度慢，则很难计算，既取决于数据传输的量，也取决于反复操作的次数，最后再除以带宽就能算出来。”
技侦的同志插口道：“顾三儿的手机用的是5G套餐，下行带宽可以达到1Gb/s，上行的峰值也可以摸到100Mb/s左右，平均50Mb/s左右是没问题的。”
李支奇怪道：“这小子用这么好的套餐？看来我要给弟兄们申请换5G啦。”说完，底下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公安的兄弟们日子过得不富裕，很多人还用的是4G网络。
任支问：“这么说来，即使顾三儿的手机真的没有离开过他手边，有root权限的那个家伙，操作起来也跟连接电脑来弄差不多？”
罗倩也觉得一个底层的嫌疑人用这么先进的带宽有点奇怪，毕竟现在5G的套餐刚刚推出，价格还很昂贵，但其实这并不重要，即使是4G的带宽，也足够用来做远程删除了。所以，她只是点点头，随后提了一个问题：“我想知道的是，他的手机上，有什么内容是特别重要的吗？重要到有人做了这么用心的毁灭性的删除？”
大家被她的这个问题转换了思路的重点。一开始，只是觉得手机的数据有被删除的嫌疑，且最新的软件不能恢复，这有点奇怪。现在，可以确认有人故意做了毁灭性删除，这个人的动机就成了关键问题，他用这么大的心思，究竟是想要遮掩什么？现在罗倩提出来，所有人才对这个问题开始重新看待——顾三儿的手机上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内容？然而，一时之间又没有任何线索可供使用。
华生想：“会不会是指令？”
李支之前一直忍着没有抽烟，现在实在忍不住了。他礼貌地向罗倩打了声招呼，点起一支烟。做领导的，压力大。这个案子昨天早晨爆出来的时候，因为凶手竟然在三环主路上公然行凶，手段又奇特、残忍，媒体和百姓的猎奇口味和爆炸式传播，让市委领导给了支队死命令，要求尽快破案。好在，顾三儿开车碾压死者，被当场抓获，案件的侦破算是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对市委领导算是有一个不错的交代。但是媒体的关注和讨论却愈演愈烈，尤其是互联网上对监控录像的反复传播，各种人员的分析、猜测、臆想甚至争吵，始终让刑警支队处于高压状态，如同头顶上悬着巨石，而所有支队成员感受到的压力，最终都累加在李支的肩膀上。好在，目前只有内部知道，顾三儿很有可能不是真正的行凶者，但他至少参与了案件反侦察伪装的部分过程，包括运送尸体、侮辱尸体，包括背词、伪供。这些算是很牢固的抓手。李支考虑，下一步可以按照三个方向来深入开展工作。
第一个分支，是对顾三儿的家人进行细致的走访，搞清楚顾三儿心里到底在怕什么，有没有什么人在威胁他的家人，尤其是妻子。第二个分支，是调查一下有能力组织大量车辆、人员，有能力动用空旷而独立的作案空间的人员。第三个分支，可以把监控录像升级的知情人范围，和能够深度删除手机数据的技术人员范围合并在一起，作为一个侦查方向进行挖掘。因为如果顾三儿说的作案过程是假的，那么在昌宁镇公路上所谓的“第一案发现场”中勘查所得的那些痕迹，就一定是精心伪造的。从行车路线，到精心伪造案发现场，这是一件多么缜密的事情，需要人来执行，需要时间来执行，更需要心计来策划，还要趁着监控升级的时间段准确地进行同步控制。
李支心里知道，他这次所面对的，不是普通的犯罪分子，头脑、组织能力和技术能力都非常高，很有可能是一个团伙。可是，此前并没有出现过类似犯罪团伙的任何信息啊！他在本市从警已经快30年了，案子侦查到目前这个局面，真的还是第一次。好在，目前的三个侦查方向都不算大海捞针，待调查的人都有着具体而清晰的侧写特征，至少后面几天是不用发愁的。目前，让李支比较困扰的是，这帮有组织有技术的犯罪团伙到底为什么？费那么大劲儿，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就为了惩戒或者杀掉一个碰瓷的？
青烟从指间不断升起，李支眉头凝重起来。他熄灭烟头，习惯性地把双手抱握在下巴前方，展开笑容对着罗倩和华生说：“罗倩同志的到来，给我们支队很大的帮助，我代表支队，向您表示感谢！也希望您若方便，可以成为我们的顾问，电子证据采集是科技强侦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非常欢迎您这样的专家！”
罗倩大方地一笑，表示非常荣幸，一会儿开完会就跟支队签约。说完，看着华生一眨眼睛。李支同样对华生表达感谢：“也要谢谢张华生同志，给我们介绍这么好的专家人才，帮助支队侦破这起专案。”华生腼腆了起来，看了一眼戴猛和姜老师，诚恳地答应李支：“您别客气。我自己也愿意多跟一线的同志们一起学习，这对我来说，是非常宝贵的机会。”
接下来，任支队长组织技侦、预审、监控、排查和现场勘验的各方人员有序地对了一下手里的最新进展，尤其是在监控排查和人员排查方面，有了新的工作重点，让大家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在最后，李支恢复了严肃的神情，给所有与会人员介绍了自己的三条思路，具体人员分工和时间要求交由任支队长来负责总协调和执行。
会议结束后，华生征求戴猛的意见，后面时间如何安排。戴猛说：“你老同学好久没见了，今天又一早开会开了半天，下午你不用去公司，可以带老同学四处转转。”
罗倩赶紧摆手，笑道：“戴总，这个安排真不用，我也是在这个城市里待过4年的老人呢！您还是让华生回去上班吧，他刚刚到任新岗位，还是领导岗位，没事不在的话，手底下人可能会觉得奇怪。既然这边的事情完了，我看后面也暂时不会有什么新的进展，我下午就回去了。”说完，扭头一拍华生肩膀，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华生略微有点惊讶，问道：“咦？咱俩不是说好的，今天晚上带你去吃好东西吗？你这么着急回去干啥？”
罗倩看华生认真的样子，哈哈一笑，道：“行！就冲你这么诚恳，我就已经很满意了。不过，我这次来是出差，如果没有特别的需要，当然是早点回去才对头。你领导在这里，我领导可不一定有这么大度。华生我跟你说啊，戴总可是够意思，通情达理，豁达开朗，你得好好干，别老犯年轻时候的倔脾气，谁谁都看不上。刚走上领导岗位，一言一行的，手底下人都看着呢，他们要是有意见，说不说出来就不一定了。这个你自己要明白。”说完这些话，侧目观察戴猛的反应，见他没什么波动，只是笑笑，就又补充道：“再说了，我家领导还是很需要我的，我下午走，晚上到家给他个惊喜！”
戴猛的笑容，是觉得这姑娘蛮有意思，当着华生的面狠夸领导，这么明显的奉迎也算用心良苦，搁一般的江湖客套，肯定特别讨人喜欢，这些套路应该是多年职场的经验和教训积累下来的。他知道罗倩是在给华生铺路，看来这两人大学四年交情不浅，最后又看似随意的一拐弯，直言二人的关系没有暧昧，也算是机灵可人了。
华生身处其中，并没有戴猛看得这么清楚，见罗倩讲出这么充分的理由，便知不用强留，只是内心觉得愧疚，直言道：“那多不好意思啊！昨天晚上到，今天就走，纯业务帮忙又不挣钱，这叫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罗倩眼睛一眯，下巴微微扬起说：“得了，得了，婆婆妈妈就是见外，快十年了还没根除这老毛病，说过你多少次了。一会儿我回酒店，你就别管了，反正你也没车，我自己打车走，你安心回去上班去。按照刚才李支的意思，我估计你跟戴总后面为了这个案子，还得有的忙。对了，这个案子有什么新进展，随时跟我Update，我也是支队的外聘专家了，估计能帮些忙。找到删除手机数据的那个家伙，跟我说一声。”
其实，华生心里还有一件不安的事情，就是昨晚一直没有联系上肖依，早晨还试探着发了个短信，也没见回信。见罗倩执意要走，就不做更多挽留。酒店的结算和机场送机，任支都会安排人负责，自己就此跟老同学道别。
快下班的时候，罗倩发来信息，告知已经平安落地，让他放心。一起发来的，还有昨晚那张合影，留言是“相见甚欢，蒸蒸日上，谨慎平安”，照片里两人笑得很开心。看着这两张伴着烟气氤氲的笑脸，一股对青春的回忆在华生心中弥漫开来。他把这张照片发在自己朋友圈里，又把罗倩写的三句话配发上去，觉得这三句话也可以送给罗倩，是一种默契。没多一会儿，就收到了十几个大学同学的点赞，也有不知情的人问这漂亮姑娘是谁，跟华生什么关系？
3.朋友圈有风险
等到一下班，华生就往肖依训练的道馆赶去。
当他赶到道馆的时候，肖依已经换好道服准备训练了，正低头梳理着她的大辫子。见华生站在垫子边上，恨恨地盯了他一眼。华生只好尴尬地打了个招呼，自己悄悄坐在边上看肖依训练。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对巴西柔术这个奇怪的缠斗技术不够了解，在华生眼里看来，今晚的肖依完全像一只凶猛的豹子，跟那天看到的飘逸灵动迥然不同，就连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也常常出现略微狰狞的表情。她一连降服了6个体型精壮的小伙子，其中还有2个蓝带，而且每次完成一个矫捷利落的降服，就恨恨地朝着华生这边盯一眼，从鼻孔深深吐出一口气，转而再战。一堂训练课下来，被她降服的那几个人目光都有点诧异，似乎也不明白这姑娘今天发什么疯，真狠起来这么可怕。好在巴西柔术的对练都是点到为止，无论窒息技还是反关节技搭成，输家都会拍垫子认输，而胜利的人也会放开对手，不像站立拳脚肘膝的进攻，训练中会造成打击伤。
华生慢慢觉得不对头，虽然自始至终觉得肖依是故意地狠给他看，愤怒的表情也是经典表演，但身体里这么强劲有力的能量，却是一个让人警惕的信号，至少今天的表现和她此前的行动风格有着巨大的差异。
训练课结束了。华生迎上前去，笑容满面地对着肖依瞥来的目光说：“走啊！今天我请客，想吃啥吃啥！”热情得有点心虚。
肖依停下脚步，把脸转过来，盯了华生几秒钟，突然展颜一笑，柔声问道：“你今天有空啦？”
华生见她笑，赶忙点头道：“对啊！我一下班就来了。”
肖依早就准备了，华生话音刚一落，她立刻把脸一沉，冷冷甩了一句：“我！没！空！”扬起下巴把辫子一甩，留给华生一个背影。
华生一乐，知道得有这么一出，赶紧追上两步跟她说：“哎呀！我昨天不是有事吗？今天我同学一走，我立刻就赶过来。前天欠的，赶紧补上，不然可能有危险。”
肖依本来还想怼他一句解解气，突然末尾听到他说“可能有危险”，一丝笑意差点从紧绷的脸上露出来。她使劲儿往下压了压笑容，翻了华生一眼，质问道：“谁有危险？有什么危险？好像谁愿意搭理你似的！你应该今天把女同学留下，请人家继续吃晚饭，不用管我。”
华生赶忙解释说：“我同学也不想给我添太多麻烦，所以下午就急着回去了。再说，我请人家过来，帮忙就是帮忙，少吃一顿饭也没啥。我早晨一大早就去陪她一起吃了早饭，已经很周到了。”没想到说完这句话，肖依突然猛地转过身，紧紧盯着华生说：“好啊你！还一起吃早饭！”脸上突然发红，咬着牙的样子看得华生心里一紧。
肖依转身过去，冲着三三两两下课的人群大声喊道：“谁还有时间？跟我再打300回合！”其他人一看她这气鼓鼓的样子，再看看旁边那个几天前见过的男生，基本上都识趣地摆手，纷纷从她身边绕过去。
肖依一指一个弓着腰正打算从她身边溜过去的小男生，冷冷道：“你，过来！跟我实战。”那小孩瞥了一眼华生，忍着笑连忙闪避绕开，嘴里说：“别别别，师姐，您饶了我。我明天还得升带考试呢！”叫了一圈也没抓到人对练，肖依一跺脚，冲着华生一招手，憋了口气愤愤道：“你，过来！”华生听话地往前蹭了几步，一边问她：“干吗？你不会是要拿我当对练吧？我可是啥也不会啊！”
肖依眯着眼睛，哼哼笑了一声，揶揄道：“你会的东西不是挺多的吗？会请同学吃晚饭，会跟同学吃早饭，还会发朋友圈秀恩爱！”说着，突然发动攻击，突然靠近搂住华生的脖子，一个漂亮的夹颈摔，把他放倒在地上。
华生只是觉得眼前一晕一转，自己就倒在地上了，肖依的身体压在自己胸前。因为摔法很快，还没来得及做反应，所以倒也不疼，只是有点晕。肖依的动作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抬腿骑在了华生的肚子上，两只手交叉着抓住领子用力一绞，华生就觉得眼前一黑，呼吸不上来了。这次的发力快而凶狠，和前天相比差别很大，直接唤醒了华生体内的危机感。他连忙学着刚才训练时看到的样子，用手拍打垫子表示认输。
肖依倒也没有纠缠，见他认输就立刻转换体位，从骑乘位瞬间起身。华生虽然被吓坏了，但感觉身体上的重量一轻，立刻本能地翻身想要爬起，就是这一侧身，被肖依拿到了侧面骑乘的位置，抓住手臂顺势一拧并向后仰倒，一个教科书般的十字固，差点把华生的肘关节给掰伤了。华生实在没忍住，大叫了出来，竟然慌乱到忘了拍地板。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训练过的素人来讲，受到生理威胁和伤害的时候，大脑直接反馈为强烈的纯恐惧，哪里还顾得上那些规则。没想到，听到华生痛苦的大叫，肖依脸上浮现出咬着牙很解恨的一笑，手下立刻松了劲儿，趁着华生痛苦地翻身跪起，立刻攀附在他的后背上，再次实施了一个后背裸绞。这次她倒是没有发力，而是手臂搭锁扣在脖颈周围，在华生痛苦不堪的面孔边上，悄悄地冲着他的耳朵问道：“相见甚欢是不是？嗯？”
华生这么大的个子，被一个娇小的姑娘从后背锁住，竟然动弹不了而且呼吸紧张，实在是哭笑不得。他挤着嗓子说道：“求饶求饶，女侠饶命。我错了！”
肖依手臂一紧，轻声诧道：“错哪了？”
华生这时候早就已经明白了肖依的心思，一脸无辜地往外念叨：“说话不算数，说请吃饭没请。”
肖依说：“不要避重就轻，这不是核心问题！”
华生更加愁苦，试图给自己辩解一下：“其他的都是工作需要……”还没说完，就感觉脖颈间一紧，呼吸也立刻紧迫起来，赶忙挤出一句话：“请女同学吃夜宵？”说完这一句，觉得肖依的手臂松开了些，在他耳边说道：“嗯，这还差不多。还有更恶劣的呢？”
华生嘟囔了一句：“公安的同志们嘱咐我去陪她吃早饭的，顺便……”这一下子华生的声音真的是戛然而止，停得特别突然。肖依的脸躲在华生头后面，恨恨的表情里透着气鼓鼓的样子，鼻孔里喷出两声轻声的“哼哼”。不过，她的下手有分寸，没真往死里发力，要不然华生至少会喉软骨受伤。华生无奈，只好说：“陪女同学吃早饭，陪女同学开会，陪女同学分析案情……”
肖依听着，知道这家伙实际上在抱怨，也不理会，催促道：“好啦，少啰唆些没用的，还有最后一个错误是什么？”一边说着，手里也就慢慢松开了力道，只是还搭着手臂的锁扣。
华生苦着脸，承认说：“不该乱发朋友圈。”
肖依笑容绽开，问他说：“怎么弥补？”
这个问题倒是让华生很意外，他迟疑了一会儿，尝试着朝身后的人问道：“不会是让我删了朋友圈吧？”心里道，如果是这个要求，就未免过分了点。
肖依说：“我哪里是那么小气的人！”她扭头朝着旁边刚加量训练完毕的克南说：“克南，帮我们拍张近景，就是人的脸特别大、占满屏幕的那种，拿我的手机。”克南拿着手机过来认真地趴在地上找角度，肖依一边锁着华生，一边指导着克南拍照的位置和取景，准备妥当之后微微一用力！华生很配合地做出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还喷出一点鼻涕，这张被降服的古怪表情合影就算完成了。
这时候，肖依才松开手臂站起来，用脚踢了踢坐起来的华生，告诉他：“我已经把刚才的照片传给你了，你发到朋友圈里去，写上‘被锁很疼，咎由自取，罪有应得’。”说完，自己也不禁哈哈笑出声来。
华生拿过手机一看，照片里肖依在后面乐得脸上笑开了花，前面是自己扭曲的挂着鼻涕的大脸，两个人的表情相映成趣。华生摇摇头，看着满是期待的肖依，把照片和那三句话发到了朋友圈里。肖依探过头来看看，这才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啦！本姑娘要吃牛扒、吃海鲜、吃大餐啦！走吧。”
这一条朋友圈，是华生有生以来，获得点赞和评论最多的一次，几乎所有人都问他“这是谁？”“为什么这么惨？”“后面这姑娘很漂亮啊，有没有男朋友？”“鼻涕怎么都不擦掉就拍照了？”“犯了什么错咎由自取？”等等。看见华生在那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哭笑不得的样子，肖依高兴坏了，要过手机来看各种评论，一边看一边乐，连吃都没怎么顾得上。
夜色微凉。
回去的路上，华生背着肖依的大包，肖依拽着带子，突然问华生：“我这么捣乱，你嫌不嫌烦？”华生可没想到肖依自己说出“捣乱”二字，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睁大了眼睛看肖依。肖依低头莞尔一笑，复又抬头瞪了华生一眼，凶他道：“看什么？真以为我不懂事啊？我又不是小孩儿！”
华生脸凑近，用她的话逗她：“不是吗？”
肖依脸色一嗔：“当然不是。你们男生笨死了。我问你，如果下次是个没结婚的漂亮女同学要和你亲密合影，你答不答应？会不会因为要请人家吃饭而再次推掉请我吃饭？”这大长句子，难为她说得一气呵成，极为流利。
华生拉长“嗯”的声音沉吟起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确在认真思考，自己还有没有漂亮女同学，还是没结婚的，还可能让他请吃饭的……正思考到有没有人会要求拍亲密合影并得出否定答案的时候，突然觉得胸前一紧。
肖依气鼓鼓的小脸霸占了眼前的视线，两只手已经交叉着抓住了华生的领口。华生感觉颈部被瞬间挤压得膨胀起来，呼吸开始困难。果然，肖依嗔道：“还敢想……”双手一紧。
华生暗道一声：“不妙！”正吓得要挣扎的时候，却感觉到力量突然消失，一股清香的体温拥在胸前，肖依的两片温润的嘴唇，主动吻到了华生的嘴唇上，似乎还用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他的上唇。只一瞬间，便又离开，松开双手后的肖依歪着头看着华生，问他：“你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不能随便和别的女人拍亲密照片，不能抛掉女朋友去和别的女人吃饭，明白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