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个能够带枪的人,他们本不该在我家里,但他们就是在我家里;一个持枪指住我的脑袋,另一个将我从温暖的被窝里揪出来。我习惯裸睡。我站到地板上,像一个嫖客,在自己家里;他们也不问我是谁,就敢这么做。持枪的用枪头指指床尾的衣服。我穿上昨天穿过的衣服,包括有些脏的皮鞋。另一个上前,粗暴地将我的双臂硬折到背后,戴上手铐。“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是谁?我犯什么法了?”我用嘴说话。但他们不屑于用嘴回答。他们用黑色皮制品严丝合缝地包住自己,唯有大头钢盔下,各露出半个坚毅的下巴——刮光胡子后发青的长下巴中央都有一条凹槽;他们看上去是一个人(或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他们将我押上大街,推倒在马路中央。他们戴黑色皮手套的双手,缓慢地端起枪来。我除了用嘴叫喊,无事可做;双手被铐在背后,我再怎么挣扎也爬不起来。
枪声同时响了。
我猛地坐起身来,上牙咬住下嘴唇,两眼钉在前方。
穿过心脏部位的绞痛,一道乌云衬托下的闪电;十分明亮,十二分惊悚。
我颓然倒回床上。
小腿酸痛,大腿僵硬,浑身颤抖……
我侧向里床,想抱住一样胖乎乎热乎乎的东西,以求安慰;但我的手扑了个空,老婆和小鬼头都不在床上。她们天天睡的地方,不再有她们的体温。家里听不到丝毫动静,安静得就像我是个聋子;从南窗射到卧室的光线,染上淡淡红晕。时令进入深秋,即使天气晴好,早晨有这般明亮的光线,时间也应该不早了。
老婆应该送小鬼头上幼儿园后,自己去上班了。
我意识到时间的紧迫性。上班迟到就意味着和曹主任的脸色紧密联系在一起,扣钱不说,还将承受曹主任从他上司、家庭乃至情妇等诸多方面所积聚的怨恨。迟到一次,就有可能成为曹主任一整年的发泄对象。
这就太恐怖了。
这样的范例不是没有过。小章就是。
去年三月五日,固然是个学雷锋日,但小章不该在上班途中学雷锋,将一位路倒的大爷,送往附近医院;他迟到了,曹主任不许下属用嘴申辩,他将自己体内的有毒物体,统统排泄在小章头上。小章没有被他口水淹死,也没有被他恶心死,坚强到还敢嘴硬,着实令人敬佩;但从此以后,曹主任有事没事就找他发泄,让小章苦不堪言,直到今年有了新的冤大头。
由此可见,学雷锋须选对时间和场合。
我瞧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时针分针和秒针都指着十二点钟。
它停了。
我用手抓过闹钟边上在充电的爱疯5S手机,按下启动键;等它显示日期和时间,需几秒钟。就连这几秒钟我也不想等。我扔回床头柜。我掀被下床,套上裤头,趿拉着拖鞋,冲进卫生间,揭起坐垫,顿时大浪滔滔。作为男人,我庆幸自己的膀胱,睡前喝多少水,都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但早晨第一泡量足味重,熏得死蚊子,镇得住家人。
我按下水阀,冲水。
总是这样。我小完便,再大便。
像我这样的人应该不多吧,大小便分得如此灵清。
任何事情,我都习惯一清二楚。
我放下坐垫,屁股肉压住一圈冰冷。水箱进水的声音,是伴奏音乐,让我如厕顺畅。我再次按下水阀,却不见有水冲出来。是水箱坏了?刚才我的心思不在这儿,没有注意进水声。时间不允许我现在就检查水箱。我拉上卫生间移门,脱下裤头,打开淋浴龙头,怎么没有水?我的头探出移门,用嘴喊:“妈……停水了,你也不说一声?”
往常,妈总在七点前用电热水器烧好热水。
我套上裤头,打开水槽龙头,再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热水瓶里有隔夜水。我倒了杯水,挤出牙膏;但水太烫,无法漱口,等它自然凉,需要时间,而现在我最缺的就是时间。我只有先跳过刷牙这道程序,只有到单位,向赵姐讨两颗木糖醇口香糖嚼嚼。我把杯水倒入面盆,又添了点水,龇牙咧嘴地绞了块热毛巾,匆匆地洗了把脸。我将盆水倒入马桶。但量太少,马桶里被冲成一团糊状,却没有去下水道;污秽荡漾,泛上来的恶臭,汹涌得让我迅速逃离作案现场。
我回房前推开妈的房门,让她处理一下卫生间后事;但她不在,出去了。
我懊恼地回房穿戴整齐,抓起手机和包,匆匆出门。
下楼梯时,我按了下手机,黑屏。见鬼,怎么还没有开机?我按了开机键,还是黑屏。充了一夜的电,怎么就开不起来呢?我又按开机键,但就是没有亮屏……底楼到了,我将该死的手机塞进男式手提包里,从楼道里推出新日牌电瓶车。我发动了一次、两次、三次……今天是啥日子?昨天骑回来还是好好的,电也还有八格,今天怎么就发动不了呢?只有乘公交车了,或者索性就打的去;我推回原处,锁上电瓶车,拔腿就往外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