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油味又来了,还有一股雪花膏味。
“太婆婆!”是世雄的女儿,她是这个家唯一一个不喊她老太的人,她身上常年带着一管雪花膏。她也给她端过饭,她在碗筷上闻到过雪花膏的味道。她可不常到她的小黑屋里来,她连这个家门都很少进,她是个很有出息的姑娘,据说正在外面读博士,今天刚从外地赶回来。
滑滑腻腻一只手直杵到她嘴巴上。“呼吸好弱呀!”又摸了摸她的脖子。“她这样子有两天了?人的生命真是超顽强的东西。”她摸完了就退了回去,站在远一点的地方轻声抱怨起来:
“人还没断气,你们干嘛急三火四地把我叫回来,我可把话说在前头,我只请了三天假,国家规定丧假只有三天,三天一到,就算她还没死,我也得回校了。”
“不早点叫你回来,能见到她最后一面、给她送终吗?断气了再叫你回来还有什么用?”
“她都这个样子了,见了面又有什么意义?”
“你这孩子!将来我或是你妈倒下了,你是不是也不想见最后一面呢?”
“什么叫最后一面?有意识,能认得出人,能说得上话,那才叫最后一面,否则就不用赶了,不慌不忙回来参加葬礼就行。”
“你这孩子!还读博士呢,把心都读硬了。”
其实女博士的心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硬,他们都在那边讨论丧事细节的时候,只有女博士一个人坐到她床边来,捡起她的一只手捂在自己的掌心里。
“太婆婆,你现在什么感觉?你痛吗?难受吗?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想说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就是觉得身体好轻,总想要飞起来,可又不能真正飞起来。
外面的人在争论穿寿衣的细节,一个说要穿七件,一个说要穿八件,一个说要穿单数,一个说不对,要穿双数。女博士突然站起来,厉声对外面说:“你们非要当她的面讨论这些事情吗?避着她点就那么困难吗?”
女博士继续回来捂她的手,她想对她说声谢谢,可她做不到。其实也没什么,她都听习惯了,这些天,他们一直在她耳边讨论丧事的细节,老家的墓地,棺材和寿衣,运送灵柩的车辆,灵牌和花圈,响器班子,酒席,等等,样样都是淘神费力又花钱的事。
外面突然一声惊呼:“哎,老太叫什么名字啊?好多地方都要写她的名字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