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当时十分看好一个朋友的孩子,那孩子研究生毕业,从小也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他。当时,我和父母赌气,和那个人很快结了婚。可是我的冲动带给我的却是无尽的痛苦。我无法让我的前夫碰我,更别说亲我了。你就可以想象婚姻多么痛苦。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如果不是心爱的人,根本无法有欲望。我们一直分居。前夫也十分痛苦。他开始酗酒,动不动打骂我。我一直心里不能忘记姚。我前夫无意间从我的日记本里知道了我和他的事,他开始变本加厉地虐待我。但他对我父母又极好。我提出离婚,他不同意,他的家是书香门第,也是个十分要面子的人。我生活在地狱里,当我前夫又一次把我打得鼻青脸肿,我想结束这一切,我想到自杀。也许是天意弄人,我自杀后醒来,却看到了姚。后来,我才听说,他已经在大学任教了,那天他恰好来医院看朋友,走出医院的时候,遇见我从救护车上被抬下。我被抢救过来。他一直守在床边。我前夫恶狠狠地对他说,‘她心里一直都是你,从来不让我碰她。’姚当时一声不吭。他一直等着我醒来。我醒来后,他却什么也没有说,我也什么也没说,我只是流泪。他走了。我父母才知道了一切。他们把我接回家,细心照料我。我父母也让我们离婚,我前夫说他咽不下这口气,坚决不离。春节前的一天,警察来到我家里。说要问我点事。我才知道,我前夫出事了,正在医院里抢救。而那个肇事者就是姚。姚已经被警察收押,姚是因为我满身的伤痕,才用车撞前夫的。那天夜里,姚一直跟着我前夫,他刚喝完酒,跌跌撞撞地回家,姚在他过马路的时候,撞了他。撞完后,他后悔了,他把我前夫送到医院,然后去自首了。前夫家人要告他故意杀人,可是没有证据,后来他们调取了医院姚在我床边的监控录像,又找了证人,证明姚和我之前是恋爱关系。后来法院判了姚四年有期徒刑。我前夫昏迷了一个月后醒了,却落下一条腿的终身残疾。他出院后我们就办理了离婚,我们两家从此也再无来往。”
“姚在监狱的那几年,我每天给他写一封信。信有时候短,有时候长,我希望那些信能支撑着他。姚除了做工,就是画画。他画了大量的壁画和飞天画。教官和狱友都称他为老师。他出狱的那天,提着1000多封信走出来,我激动地哭了。有时候我想,我们的爱情,也许是他入狱后才开始。我前夫离婚后半年就结婚了,姚出狱的时候,他的孩子已经满月了。我寄了一份贺礼,写了一封信向他道歉,前夫也痛苦,他从小喜欢我,是我伤害了他。一切都因我冲动造成的。在等待姚的四年里,我辞掉工作,开始学做生意,姚从小和母亲生活,她母亲一直以为他出国去了。我定期去看他母亲。我不希望姚出狱后感觉一无所有,我得让他觉得他什么都有,他没有了单位,但他有我,有经济基础。我开始拼命赚钱。我用教钢琴的钱做服装生意。几年工夫,我买了房子,买了车,开了两处钢琴培训中心。姚出狱的第二天,我们就领了结婚证。我卖掉了一切,然后离开了那个城市。我们去了深圳、北京、丽江、大理、拉萨,后来又到广州,在广州姚办了一次画展,引起轰动,他的画卖得很好,很多收藏家开始收藏他的画。我又办了钢琴班教学生。在广州我生了儿子。有一天,姚抱着儿子对我说,我们去敦煌吧。这里太浮躁了。我说,你到哪,我就到哪。儿子两岁那年,我们来到敦煌,一晃十几年了,我们如今都成敦煌人了……”
乔书怡说:“安老师,我真羡慕你们的爱情。”
安老师苦笑了一下:“你还是别羡慕了,我们的爱能让人粉身碎骨,平平淡淡的最好,平平淡淡的最好。”
安老师给乔书怡看他儿子的相片,是个十分英俊的少年。如今在师大附中读高中,学习非常好。
老姚画完画,让乔书怡过去看,是一幅山水画。
他说:“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希望这幅画让你心里的东西能够放下。画的是一位走在沙漠里的红衣女子。她的远方有一眼泉、几棵树。画的左边下角题款,大漠隐士。”乔书怡瞬间被这幅画打动,她接过画,轻轻一笑。想到明天是自己在敦煌的最后一天,便说:“老姚,明天我想请你们吃饭。”
老姚摆摆手:“先别安排明天的事,你不是说想去莫高窟看看吗。明天我陪你去,顺便带你去见几位临摹壁画的画师。”
安老师说:“姚他很少去莫高窟。即使远方的朋友来,也是让其他人陪着去。或许是我们有缘分。”
乔书怡感激地点点头。
晚上,伯惠送乔书怡回酒店。他说,老姚的那个院落后面还有一处院落,专为各地的画家提供免费食宿,他每年会给附近的贫困孩子带去新衣服和书籍。他同时资助着十几个正在读大学的贫困生。前年他还捐款给两个偏远的村庄修了公路。
伯惠说;“这些,你千万别问他,他不想让人知道。很多事都是我们几个朋友帮他办的,他自己不出面。”
乔书怡说:“他才是真正的隐士。”
5
第二天一大早,老姚来接乔书怡去莫高窟。
莫高窟寂峭地屹立于山崖,清晨风大,游人稀少。乔书怡细细地看了几个洞窟,无不为千年以来的壁画和雕像震撼。老姚在外面等她。他说想抽根烟。看完第七个洞窟后,乔书怡决定不看了。每一个洞窟都诉说着饱经沧桑的风骨和历经劫难的无奈。老姚抽完了烟,在和一个中年男子聊天。看到乔书怡过来,便和那男子挥手告别,迎着乔书怡走过来:“这么快就看完了?”
乔书怡说:“今天人少,看得仔细!你怎么不进去?”
老姚说:“我很少到洞窟,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能面对佛的眼睛。”
乔书怡的心不由抽痛了一下,自己难道不是罪孽深重?
老姚说:“我带你去临摹壁画的画师那里去。”
两个画师正在专心临摹,见到老姚,放下画笔。乔书怡注意到他们身边有一瓶矿泉水,和简单的饼干,还有小梯子。
老姚说:“我在这里也临摹过两年,有时候,画得入神了,就忘记了吃饭喝水。等晚上回去才会感到筋疲力尽。”
两位画师只是笑,他们也许不善言辞,也许不想破坏刚才临摹的激情。乔书怡和老姚待了片刻就出来了,他们打算到附近的沙漠走走。
黄沙无边,极目处只有旷达的蓝天、如丝的薄云。路边稀疏的骆驼刺点缀出一丝绿意;那瘦弱、楚楚动人的红柳也耷拉着头,忍受着孤独、炎热和干渴。
老姚把车停在了一棵大柳树下。
望着浩瀚的沙漠,乔书怡问老姚:“你喜欢敦煌的什么?”
老姚说:“敦煌自古都汇聚着天南海北的人,荟萃着四面八方的文化,是古往今来文化交流的胜地。而且这里离佛很近,就在佛的眼皮底下。在来敦煌之前,我梦想着我会跨着骏马驰骋大漠,看孤烟赏落日,入夜就宿在楼兰的宫殿,闻着孔雀河湿湿润润的风,看妙手的画师临摹壁画。但是第一次来临摹壁画后,我的这些梦都破碎了。这里气候干燥,我自小生长在湿润的南方,刚来的时候是很不适应的。”
乔书怡说:“在西北荒凉之地,突兀地出现这么一个小镇,的确给人很多温暖,就像客栈一样,让人好好休整一番。”
老姚望着远处的沙漠说:“敦煌是丝绸之路上的一颗明珠,如今,我们再看不到烽火和边关的将士,但我们还能遇到四面八方来的商旅,听到悠悠驼铃,这里各个朝代的典籍都存放过。有人说,在敦煌,更接近天堂,或者说,在敦煌,能找到去天堂的路。”
一阵风吹来,乔书怡问:“当年,如果你没有在医院遇见安老师,你如今是什么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