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被七嘴八舌地,定性为自杀未遂。
事情却还没完了,我隐隐觉得耳朵轰鸣,有些发痛,还有脓汁流出来。
杨康医生说:“脏水浸了耳朵,导致发炎!”
于是又打了屁股针,又吃了两天的药片,然而却还不见好。
奶奶便又晃摆着跛脚,去叫杨二伯。我意外地发现,奶奶的跛脚,正是那种三尺金莲。
杨二伯说:“生耳堵,用猫尾巴去掏耳朵,让猫毛擦干耳洞里面的脓汁,直到不再出脓为止。”(生耳堵,方言注释:中耳炎。)
要说这件事发生后,唯一让我欣慰的就是,杨二伯把牛钱给了我们。
接下来的每天,我一有时间,便去抓来一只猫,把它的尾巴往耳朵里塞,塞进去之后,又开始卷起来打转。半个月下来,村里的猫看到我就远远地逃。
而我的耳朵,果然也不再出脓了。只是感觉世界好像更安静了,所有的声音都很轻。有时,有人叫我的名字,要叫上好几遍,我才能反应过来。
村里开始有人叫聋子。
一天,林老师走到我面前:“哈妹,听说你生耳堵,听不清楚?能听到老师讲课?要不要调到前面第一排座位?”
“不,不用了!我能听得见。”我红着脸回答,声音很小。
虽然老师讲课的声音小了很多,但一上课,我就只听到老师的声音,其他一切好像都不存在了似的。
说来也奇怪,自从发烧醒来后,我就老爱神游,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只能听到我自己想听的声音。
从此,同学们便议论纷纷开来:原来黄哈妹变成聋子了?她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遭报应了……说什么的都有,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一个静静的美男子站出来:“大家不要胡猜乱测。我爸说过,哈妹听力下降,是因农药中毒发烧,晕倒在排水沟里。脏水进了耳朵导致发炎而引起的。”
这时,我们才留意到,班里那个从不引人注目的杨肖姚同学,原来是杨康医生的儿子。
总有一些人,是要趁机来找麻烦的。
就在我又走神发愣的时候,突然,桌子晃荡一下,刚刚削好的铅笔芯就断了,本子也被划了长长一道口。
我回过神来,好一会才意识到,刚才,许小刚好像跑来我桌子上又跳又叫:“嘿!聋子?黄哈妹聋子……哈?还真是聋了啊?切,就算骂她也听不到,这下可就没啥好玩的了……”
那边又传来桃子的哭腔:“许小刚,你太欺负人了,竟踩脏人家的作业本。”通红的大眼睛,噙泪欲滴。
“我就踩了,你能怎样?疯婆子!”许小刚似乎很有成就感。
还双手作广播状:“她娘是疯婆阿米,整天同疯子郭鹰唱戏……不知是真疯还是装疯,还去偷东西吃,被人抓住打得半死。她姐还未嫁人就被人抓去结扎了……”
他一边喊着,一边还不停地在书桌上少林跳木桩。当他一条腿落在我书桌上时,我横臂一扫,他就扑通落地了,起身连屁股也不拍,一拐一拐的,也溜得飞快。
周围的人哗啦啦的就鼓掌,看来是大快人心了。
没过多久,许小刚又折返回来,往我头上搓了一把。我就感到头皮被扎得发痛。
同时听到杨小夏的尖叫声:“啊,我的头发……”
我回过神一看,只见杨小夏双手死死地护着头发,而许小刚正跟在她身后,往她头上搓。
我用手摸了一下,头发都被什么东西打粘成一个结。忍着痛,抓住其中一个比较小的拔下来一看。
竟然是虱马头子,还粘着被连带拔下的几根头发。
这虱马头子,是一种野生植物上摘下来的小刺球,葡萄干大小,浑身是密密麻麻的短刺,就像一万倍的强力魔术贴,只要碰上毛发,一粘一个准。
“许小刚,你个死变态!”
我一边骂,一边呲牙裂齿地撕扯着头发。小刺球把头发都错乱地缠绕在一堆,变成了大发球。扯了半天,头皮都被扯破了,却毫无进展,我一个不耐烦,去老师那里找来一把剪刀,几下子,就成了“狗啃头”。
我的齐耳短发尚且如此,而杨小夏的长头发,更逃更不走运了。她苦着一张脸,顶着几个张牙舞爪的“大发球”,等着发落。
热心又好奇的郭彩妮,自告奋勇地举着剪刀走向杨小夏。抓起其中一个大发球,咔嚓一下,她就尖叫起来:“哎呀!有头虱啊!小夏有头虱……”
条件反射地,蹦到一尺之外,就怕头虱传给自己。
从此,大家都疏远杨小夏。
我抓了抓自己的短发:“放心,我不会躲着你的。不管怎样,咱们都是穿开裆裤长大的朋友。”
然而,这天早操后,学校连续广播:“衷心感谢杨茂德老板,捐赠建设学校2000元!衷心感谢杨茂德老板,捐赠建设学校2000元……”
杨小夏她爸当了包工头,一夜暴富。这下扬眉吐气了!
杨小夏今非昔比了。坐在我身边这个一直毫无起眼的黄毛Y头,一下子万众瞩目。桃子干、芒果干等小零食那么随身一带,就众星捧月了。
杨秀桃不止一次十分羡慕地跟我说:“你这个位子真好,天天都有零食吃!”
可是,我的烦恼就来了。
“哇,小夏你的新鞋子好漂亮啊!”郭彩妮真有本事,每次总能抓到亮点来夸人。
可你夸你的,干嘛夸完后还要住我的脚上那么一看?你这么一看,全部人的眼睛都盯着我的脚了呀!好吧,我的白胶鞋是变得有些黄了,脚有点出汗,还有点臭。
啊……好想换座位!
我愣愣地,自己的一身寒酸,怎么就成她的背景了?
昨儿才说过,不管怎样,咱们都是穿开裆裤长大的朋友。可如今……怪失落的!
变身后的杨小夏,总是一脸灿烂,光芒照大地。我像一株向阳小草,习惯默默地在她的笑容下,汲取温热,充实自己安静的世界。
这天,她把一包情人梅丢到我桌面,然后颐指气使地说:“这次考试,我要抄全部的答案!”
我脑子又卡壳了一下,然后就是一脸的纠结:我,要不要为了情人梅而折腰?
然而,当她又给了我一个“冬夜里的火篱”,我就屈服了。那是我永远无法抗拒的笑容,定格在当初,再见她时,那一刻。
自从我们遭受“三人帮”打击之后,都很奋发。我因为记忆好,常常拿100分,而杨小夏真不是读书的料,不愿看她被人笑话,考试时我都默许她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