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抓住弟弟的两条腿,拔萝卜一样,把他拔起来。弟弟已经变成了泥娃娃,连嘴眼鼻全塞满了泥巴。
动静有些大,忠五婶赶了过来,见状就一把抱起弟弟,给他清理五孔里的泥巴。
我在一边颤颤发抖,想起了妹妹被闷死的情景。如果弟弟刚才也透不过气来……
等我把小泥人弟弟,送到妈妈跟前时,我都不敢看妈妈的脸。
“‘食失米’,一点用场都派不上,你不准再去端我的饭碗了,有多远滚多远……”妈妈一边痛骂,一边给弟弟喂奶。(俗语食失米,就是形容人没用,吃的米饭都白白浪费。)
我畏畏缩缩的,真的就滚了。
桃子听说我没饭吃,牛眼睛一溜,就说:“怕什么,我们可以去捡蔗节吃呀!”
我顿时眼睛一亮:是呀,捡蔗节吃,我们平日里就喜欢吃这个。
没多少功夫,我们已到三百米开外的阿霖铺子。这里有卖黑皮甘蔗,又叫铁蔗,肉脆多汁,清甜可口,想想都流口水。
好巧不巧,三堂哥黄壮从铺子里走出来,“噗”的一下,嘴里的蔗渣就吐到我们头上:“哎呀,这铁蔗甜死了,两角钱就能吃到肚子撑啊!”
说完,又夸张地咬住上一大口,只是没能咬断,用力一掰,“砰”的一声,蔗段另一头就敲到他脑袋上。
我感觉他脑袋”嗡嗡“地疼,看着他耳朵上被敲出来的血丝,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两角钱铁蔗,有这么长啊!”
当然,我俩是没钱买的,只能寻找地面上的蔗头、蔗尾,蔗节……我们统称为蔗节,是别人吃蔗时,嫌弃并丢掉的,因为蔗头坚硬,蔗尾味淡,蔗节稍硬还少汁。
黄壮离开后,我们便轻车熟路地行动起来。首先拉起前面的衣角,在肚皮上形成一个兜;接着,把目标蔗节踩在脚底,趁没人注意,就飞快地捡起来,藏在兜里面;最后,肚兜装满了,就闪到后面的小树林里,分赃享用。
我们顾不得计较别人口水,也不懂那带酒味变红色的会有毒,“噗噗噗”三两下,咬掉蔗节上粘着的泥沙,感受到嘴巴里甜甜的汁液,经过喉咙,再流进肚子,就心满意足。
不偷不抢,为何如此偷偷摸摸?知道害羞了的,怕被人看见笑话。
不过,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熟悉的嘲笑声由远而近:“哈哈哈……丢死人了……”
该死,得马上把东西藏好!我一慌张,猛地一拔正咬着的蔗头,鲜血就争先恐后地从嘴里冒出来。
桃子见状,急得大哭,嘴里吃的都掉了:“吐血啦?天哪!要死人啦……”
这时,黄壮已经从小树林的另一边钻过来了:“哈哈,竟有人捡蔗节吃!羞羞羞……”
桃子也顾不得被羞了,抱着黄壮的大腿:“求求你救救哈妹,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黄壮略一思索:“你自己说的,可算数?”
桃子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嗯,绝对算数,我发誓!”
黄壮:“那好,你以后免费帮我抓头虱?”黄壮头皮痒得不得了的时候,会请我们帮他抓头虱,抓一只一分钱。
桃子:“好!”
黄壮这才摆出一副高人的架势,双指虚空画了个圆,然后通过圆心指向我,口里念叨:“急急如律令,止血!”
然后,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像是几乎耗尽精力:“好了,我已帮你止血。你吐完这口血,稍会,出血会越来越少,很快就不流血。”
我吐出来一口,果然没多久就止血了,顿时对黄壮十分信服。从地上捡起粘着血丝的牙齿,舔了舔空空的牙洞,满怀希翼望着他。
“能不能,帮我把牙齿弄好?我也免费帮你抓头虱。”
“不!”没想到,黄壮一口拒绝。
我急了:“那,那你要怎么样才肯答应?”
黄壮慢悠悠地:“牙齿肯定是弄不回去的,不过……”
“怎样?”
黄壮继续卖关子:“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天机不可泄露。”
“我发誓不对任何人说。”我说完,看黄壮仍不满意,又补充,“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黄壮终于说出目的,“以后放牛,你都要帮我看牛。今天所有事情必须保密。”
“好!”我赶紧答应。
黄壮这才摇头晃脑地:“天灵灵,地灵灵,牙齿仙子快显灵……”接着,鼻腔里哼哼呵呵了一会。
然后,用牙齿仙子的语气对我说:“如果掉的是上排牙,就把落牙扔进床底;如果掉的是下排牙,就把落牙抛到屋顶。过不久,就会长出新牙齿来。”
我对黄壮千恩万谢,一心想着,牙齿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来。
桃子难得聪明一回,问黄壮:“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捡了蔗节在这里吃?”
“我哪里知道,我正在林子里拉屎……”黄壮说,“你们就进来了。”
我俩一同求黄壮:“我们捡蔗节吃的事,千万不要说出去,好不好?”
于是,黄壮又以此要求,我们一人答应他一件事,等他想好了再来提。
可我没有想到,没过多久,黄壮竟向我提出那样的要求。
村里晚稻插秧接近尾声,各家就开始卖稻谷。
那晚,大伯大娘来家里,和爸妈争吵起来。屋顶正在滴滴答答的漏水,落在他们身上,都全然不觉。
原来当年分家时,只分给爸妈一个房间,后来住不下了,几次搭建茅草房,又都被台风刮走。爸妈东拼西凑,盖起了现在这平顶房。只是钱不够,房子未建好,屋顶还漏着水,围栏也未砌……大伯家提前要求还钱。
第二天,放牛坡上。
黄壮对我说:“我妈说了,我们两家吵架了,让我不要跟你家孩子玩。所以,我们只能在外面偷偷地,不让我妈看见。”
我心想,我盼不得不用跟你玩。
只是,又不得不兑现着承诺。前些日子,牛要耕田,人要布田,都不放牛。现在没办法了,桃子给黄壮抓头虱,我给黄壮看牛。
中午回家,却见大娘堵在我家门口,头上顶着夸张的包布,身后还跟着气势汹汹的:大伯和大堂哥、二堂哥。
只听到妈妈急声大喊:“平啊,快带着你妹妹跑!”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哥哥带着跑了一段,身后却传来妈妈的尖叫:“哎哟……救命啊……救命……”
我扭过头来,看到大伯竟一只手抓住我妈的头发,另一只手劈头盖脸地打!
哥哥欲跑回去救人,大娘、大堂哥就朝他逼近。
“跑啊,快跑啊……”又听到妈妈叫喊,“哎哟……救命啊……”
哥哥就一路狂奔,一路大喊:“爸,救命啊,爸,快来救妈啊……”
我跟不上哥哥,被树根绊倒在地。
这时,爸爸不知从哪钻出来,想要去救妈妈,就伸手去扯大伯的手,但大伯死死地揪住妈妈头发,硬是不放手。爸爸扯大伯的手,连带着妈妈就嗷嗷惨叫。
眼见拉不开,爸爸便在大伯背上捶了几拳,可人家就是死打烂缠不松手。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吼出来:“你他妈的有种跟我爸打呀,一个大男人,揪着我妈头发算什么?”
那边,大娘和大堂哥,已经朝爸爸围了过去。爸爸大手一甩,攻击的对象变成了大娘。
“啊……啊……”大娘尖叫。
我想:这下大伯总该放手去救人了吧。
哪知道,大伯还是不肯放开我妈,就连大娘被打也不顾,倒是大堂哥对准爸爸拳打脚踢。
哥哥、二堂哥也加入了战场,一时间,混乱不堪……
我蠢蠢欲动,黄壮却突然横在我面前:“你还欠答应我的一件事,我现在就向你提要求:你不准去帮忙。
不过,就算是你去帮忙,你也打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