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像被施了法术一样,一下子定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黄壮。他瞄准时机,时不时地给哥哥来那么一下。
我又害怕又纠结:怎么办?要是姐姐的话,她会怎么做?我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姐姐的影子。
不一会就看到姐姐抱着弟弟,气喘气喘兮兮地跑回来,身后还跟着叔叔和邻居们。
在众人的合力拉劝下,场面才得到了控制。然后,又拉着人评了半天的理。
“是他们家这小子,朝我家屋顶上扔石头。砸穿了瓦片,还打破了我的头。”大娘理直气壮,指着哥哥。
“谁叫你那时正胡编乱造,散播我们家的谣言?我也只是随手扔了个小石子……”哥哥不服气。
“……”
最后,伤痕累累的妈妈,愤愤不平:“他们家仗着儿子多,欺负我们家。”
说完,看了我一眼,那意思就是:看吧,养女儿就是没鬼用。
我缩了一下脖子,心中有愧。不过,就算我是儿子,也打不过他们家啊。
因为这场架,兄弟就此绝交二十年,直到大伯临死前,才开口跟爸爸说了几句话,冰释前嫌。这是后话,暂时不说。
妈妈可是当天就交待了的:“你们以后也不用管他们叫大伯、大娘了。”
哥姐怎么叫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打定主意,从此就用“黄壮他妈”来代替大娘,如此类推。
这天夜里,难得没听到老鼠声响,因为家里谷仓已空空如也。
爸爸是一气之下,把家里的稻谷全都给卖钱还债了。
偏偏这时候,五叔也说他家要建房子,爸爸只能到山里打来碎石,给五叔抵债。
家里是要断粮了,爸妈租了离家门口不远的一块地,专门种番薯抗饥荒。也许是老天不想饿死我们,这地番薯异于寻常的高产,每天挖上几棵,满满一担子都装不下了,这就够一家子一日三餐的口粮了。
时间一长,拉出来的便便都是番薯味儿。
晚餐的时候,番薯里放上一把米,就是番薯饭了。
哥姐的勺子长了眼晴似的,能精准地刮起粘在锅底的米饭。
弟弟还小,自然有妈妈挑给他吃。
而我,直接用筷子往锅里插几下,提起来就是一串沉甸甸番薯,往嘴里一塞,“咕”的一声下去,肚子里就充实多了。
爸爸看我的神情,有些晦涩,难得地摸摸我的头:“番薯头!”
我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爸爸,咂巴两下嘴巴,番薯有些甘甜,我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味道。
从此,我就对番薯有了情结。
当弟弟会说会跑了,就老爱跟在我屁股后面追:“哈妹姐,哈妹姐,等等你啊,等等你啊……”
我无奈,都教了多少遍了,怎么还是没改过来呢。
“你应该说‘等等我’,而不是‘等等你’!”我一边不胜其烦地纠正他,一边向屋后的空地走去,雨水刚过,土绵绵的,种番薯正好。
弟弟却没在意我的话,他正兴奋着呢,学大人做事可是很新鲜的。大人们种番薯时,就是一个人挖坑,一个人放番薯苗的。现在,我来挖坑,他来放番薯苗。
弟弟在一块平地站定,一手抓着番薯苗,一手指着他跟前的地面:“这里,种这里!”
“好!”我还是挺迁就弟弟的。说着,就瞄准他指定的地面,高高地抡起锄头砸下去。
只是,锄头却没有按我的意志砸中目标,而是在下落过程中,被什么挡了一下。
同时,就听见弟弟的哀嚎:“嗷……嗷……”
我看向弟弟,他的鼻梁上血流如注。我吓得手里锄头一松,赶紧地用袖子给他抹了一下,马上又有新的血涌出来。我再抹一下,新血再涌出来,再抹,再涌……
如此反复,两袖都染成红色,血流还在流。
“嗷……嗷……”弟弟哭得太大声,我很害怕。
“别哭……别哭……”我一边叫他不要哭,一边又自己哭的厉害。
血,那样的任性自流。我一边捂住弟弟的鼻梁,一边又不停地给他擦血,可是,这血,怎么捂也捂不住,怎么擦也擦不完……
弟弟还是哭,我还是只会一边叫他不要哭,一边又自己哭的厉害。
他肯定是疼坏了,我又心疼又害怕,紧紧地搂着他,鲜血就那么遍染两人:从胸襟、衣角、裤子、再到脚面……
一时间,血流不止,哭声不断。
不知过了多久,杨二伯经过,发现了我们,并告知了爸爸妈妈。等爸妈赶来时,就看到两个血人粘在一起哇哇大哭,分不出是谁的血。
“天呀,流了这么多血!”妈妈声音都颤抖了。
爸爸一把扒开我和弟弟,上上下下的打量我们的身体:“你们谁、哪里流的血?”
“是阿弟,鼻子上流血。”
爸爸马上抱起弟弟,飞奔回家去,妈妈跟着他们跑。
剩下我站在原地,脑子里都是血,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要说,之前的害怕,是担心弟弟。
那么,现在的害怕,就是担心自己了:爸妈会怎么对我,会不会杀了我?
也许有人会问,怎么那么傻,流血不会回去找大人呀?
是呀,我为什么不回去找大人呢?
我不得不承认,我潜意识里,就不想让爸妈知道,我把弟弟伤成那样,我不敢想像那个后果,毕竟他们那么宝贝弟弟……
这,也许就是,我不敢跑回去找大人的原因吧。
不过,奇怪的是,事后竟然没有人说我半句,这让我一直很不解。
直到一年后,早稻丰收。
晒干了的稻谷,装袋前要清理杂质。妈妈正在屋顶上吹谷,我在旁边等着装袋。
弟弟凑到我身边来:“哈妹姐,我想玩,影子游戏。”
“可是,天还没黑,太阳都还没完全下山呢。”我挺为难的。
“一定要天黑吗?”弟弟期待的双眼,马上充满失望。
我有点不忍,不就是要天黑嘛。
我把麻袋套在头上,天就马上黑了。干脆就转起了圈圈,感受着天旋地转,东倒西歪。
弟弟也学着我的样子,把麻袋套在头上,转起了圈圈:“哈哈哈……好玩,真好玩……好晕……”
正玩的起劲呢,突然就听到妈妈“啊……”的一声惨叫,然后就边跑下楼梯边喊:“来人啊,快来人啊,阿弟掉下楼了……”
我扒拉开头上的麻袋,发现屋顶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赶紧也跑下楼梯,只见妈妈怀抱里的弟弟,一脸黑紫黑紫的,却是哭不出声来。
“去,土地公屋后的樟树蕊,快快摘一把回来。”爸爸急急一声令下,我们兄妹三个就冲过去了。
樟树蕊摘回来了,爸爸已经准备好了白酒、大碗和捣棒。丁丁当当的三两下,捣碎的蕊汁就混着白酒一起,给弟弟灌了下去。
“哇……”这才听到弟弟一声哭出来,所有人都跟着吐出一口气。
妈妈脸色还未缓过来,依旧发白,嘴唇颤抖:“我就在低着头吹谷,觉察到有个影子飘下去,抬头不见阿弟,只见哈妹用麻袋套着头。我急急跑边上去看,就看到阿弟躺在地上……我多灾多难的阿弟啊,呜呜呜……”
哭着哭着,妈妈的眼睛突然对我射出凶狠的光芒:“是你,又是你,都是因为你,你……”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爸爸及时制止了。不过妈妈看我的眼神,我感觉到了,就好像我是一个来自地狱恶魔。我,又做错事了。
爸爸勉强安慰道:“没事的,这樟树蕊捣酒可管用了。那次,我在山上打碎石,被石头砸到胸口,阿正就是用这个,给我喝了,就好了的。”
可我看到,他说话的时候,眉毛上的汗珠,一晃一晃的快要掉下来。
奶奶这回却顾不上我,而是指着妈妈:“怎么看小孩的?怎么当妈的?一层楼那么高啊,三米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