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和令狐千里跟着青爷回到她的住处。青爷住在怀并二州之间的一座山庄,山虽不高,但山青水秀,景色怡人。山庄日常用具、仆妇使女一应俱全,一看即知是从京城带过来的,青爷这样的人处处考究,这些最是马虎不得。
天元道:
“这处山庄既有仙气,又不失人间烟火,看来青爷在这里已经住了有一阵了。”
青爷嫣然一笑:
“没想到少侠这么聪明,又这么会说话,倒和我想象的不同了。”
天元道:
“你想象的我,应当是什么样子?”
青爷歪头想了一下:
“脾气火暴,很冲动,又很勇敢。”
天元笑了:
“噢?和你想的不同,那你花这么大的价钱救我,可能救赔了。”
青爷笑道:
“你说那金牌和盟约吗?都是身外之物,和少侠身价怎么相比?何况,尹老爷子奉命调查河务之事,得罪之人甚多,若无金牌护身,实是危险的紧。这金牌已有百年未用了,正好派上用场。酒已温好,二位少侠请。”
饮酒之处在一个临河的小亭子中,这条河从山上流下,穿过山庄流到山下。一位琴师在河边大石上弹琴,距亭子十几步远,琴声清晰可辨,又不致打扰到几人说话,一处都安排的恰到好处。
令狐千里赞道:
“青爷真是雅人,喝酒也有这许多讲究。”
青爷笑道: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令狐千里道:
“好一个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没想到青爷这样袅娜一位窈窕淑女,竟有如此心胸,我敬您三杯!”连干三杯。
天元笑道:
“令狐兄如此儒雅之人,今天怎么饮的这么着急?是这美酒太香,还是为青爷的心胸折服?”
令狐千里笑道:
“二者兼而有之。第一次和名满天下的美人饮酒,岂能不先干为敬?”
天元连忙也干了三杯,笑道:
“还是令狐兄想的周全,今日景美,酒美,人更美。青爷,初次相逢,既蒙你搭救,再得饮美酒,天元不胜感谢,再敬您一杯!”
青爷对二人的调笑泰然处之,笑道:
“我们是初次相逢吗?你怎么没喝就醉了?”
天元道:
“不是吗?”
青爷笑道:
“上次我去王家买酒时,就见过二位了。你不记得我了吗?”
天元暗暗吃惊,上次青爷去买酒时,自己和令狐千里在店中饮酒,她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能记住,若不是记忆远超常人,那就是有意为之了。天元又举起酒杯:
“没想到青爷眼力如此厉害,当时我们确是看到青爷了。不过我们这等江湖小角色,想来青爷也没留意,没想到青爷还能记得。我说的不准,自罚一杯。”
青爷笑道:
“当时确实不认识二位,但我远远一看,就知二位绝非一般人物,因此留了意了。”
天元见她直承其事,料来也无恶意,心中还有些得意:原来我在人群中也能出类拨萃。
令狐千里却道:
“听说青爷一向很忙,应当不会为了买酒这种小事亲自跑到酒庄吧。莫非四海镖局的陈总镖头在此?”
青爷道:
“令狐少侠果然聪明。陈总镖头这次确实是随我一起来的,他素好饮酒,对酒又十分挑剔,我只好自己跑一趟王家酒坊了,否则,他们也不会把这么好的陈酿卖给我们。”
天元道:
“素闻陈总镖头武艺高强,既在此处,何不请来同饮,我们也好结识一下。”
青爷道:
“陈总镖头向来都是独饮,而且每次只喝三杯,跟他喝酒可要闷坏你们俩了。”
令狐千里道:
“难怪四海镖局这几年名气这么大,原来陈总镖头如此谨慎。莫非有重任在身?”
青爷道:
“是啊,也不须瞒二位,我这次来并州有两件事,都与天元少侠有关。”
天元心中有点得意,脸上故作惊讶:
“噢?和我有关?我一个刚出道的小游侠,怎么就惊动青爷的大驾了?”
青爷笑道:
“少侠过谦了。你一人独杀铁氏五虎,早已惊动了京城。连赖爷也感叹:好久未见这样胆艺双全的少年游侠了,因此派我带着金牌和白马盟约前来,务要保全少侠性命。可我来到后,发现王尔德已经出面作保,官府并未追究,就没有出面。”
天元拱手道:
“多谢赖爷和青爷挂念,素昧平生,就受了二位大恩,难以为报。”
青爷笑道:
“少侠客气了。赖爷最喜欢的,就是正义、无畏的游侠,我们都是同道中人,以前虽不相识,以后必是兄弟,兄弟有难,怎可不救?”
令狐千里笑道:
“好一个兄弟有难,怎可不救!所以青爷把金牌送给尹天官,好堵住他的嘴?”
青爷道:
“令狐少侠最是聪明。尹天官不是江湖中人,他对游侠向无好感。何况,近些年游侠动辄杀官,连街边儿童都知赤丸杀官吏之谣,朝厅派尹天官前来,又赐他尚方宝剑,必有对付游侠之意,因此我先把盟约和金牌送他,免得他判决出口,再难收回。”
天元道:
“多谢青爷。刚才你说来此还有一事,不知什么事,可有我能效力之处?”
青爷道:
“少侠太客气了,那件事已经办妥。也不用瞒二位,赖爷的钱庄在黄河五州放的有些银子,少侠杀了铁氏五虎后,赖爷觉得钱在这几处不太安全,我就过来提前收账,如今已经办好,陈总镖头这几日就带着镖银出发了,不劳少侠费心。二位少侠若有功夫,可以随我到京城转转,赖爷候着呢。”
令狐千里赞道:
“知微见著,单凭一件事,就能断定黄河五州有大事发生,赖爷果然厉害,难怪这几年汇通钱庄的生意汇通天下,听说有不少官银都存在汇通钱庄。青爷跟着赖爷一起做生意,那是有赚无赔了。”
青爷道:
“赖爷在经营上确实高明,不过赖爷最为人称道的还是交朋友上,在京城朋友众多,二位若是到了京城,我和赖爷多介绍几位好朋友给你们。”
天元久闻赖爷是京城江湖翘楚,不但武艺高强,而且交际极广,三教九流无所不通,也朝厅高官也过往甚密,可谓手眼通天,十大名侠之流和赖爷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何况这次河务案中有四位名侠都身陷其中。想到此,天元倒是想结交一下这位京城名侠,但又想到:自己这些时日捅了一个天大窟窿,并州大侠王尔德和龙哥都被官府通揖,他们都知道自己和凤仙有交情,会不会对凤仙下手呢?
想到此,不禁惊出一身冷汉,拱手道:
“能随青爷一路进京,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在下还有些俗务未了,不如过些日子再进京讨扰,如何?”
青爷道:
“令狐少侠呢?”
令狐千里道:
“我到时和天兄同行。”
青爷道:
“也好,这是我的名帖,你们到时候凭此帖去找我就可以了。”拿出一张名帖,青丝绣成,金丝为字,十分考究。
天元接过仔细收好,和令狐千里告辞出来。令狐千里道:
“这位京城青爷名不虚传,果然八面玲珑,晶莹透剔,你的话只须说一半,她就能主动作答解惑,难怪如此年轻,名气就如此之大。本来我对她疑点很多,几杯酒之后,不但疑虑全消,还多出几分好感,难得,厉害!”
天元道:
“确实如此。不过我现在没空跟你讨论她,我还有更要紧的事。”
令狐千里道:
“你要去找凤仙?”
天元道:
“没错。我做事太过冲动,这一次杀了司马东西,牵连到数位豪强,这些人只怕都要恨我入骨,我怕他们对凤仙不利。”
令狐千里笑道:
“恨你是当然的,不过他们为何要对凤仙下手?你当凤仙是你的什么人呢?”
天元道:
“管她是我什么人呢,只要她没事就好。我现在没空陪你斗嘴,驾!”
二人快马加鞭来到并州。
并州太守死于狱中,龙哥与王尔德都负罪潜逃,百姓们额手称庆。百芳园中,更是热闹非凡,各路游侠少年汇集于此,商议如何刺杀这些潜逃的豪强。
天元无心过问,直入凤仙居住的屋子,可早已人去楼空,不但凤仙不见了,连青儿也不见影踪。二人忙问这里的管事芳姑,芳姑说她们在龙哥逃跑后就赎身走了。以前龙哥不让她赎身,现在龙哥自身难保,凤仙又不挣钱,芳姑见她主动赎身,自然求之不得,二人交了钱,拿了照身早已走了。
听说凤仙和青儿是自己赎身走的,天元放下心来。随之又有点失落,她们这一走,不知去了哪里,将来还能不能见面?
令狐千里见天元一幅神不守舍的模样,笑道:
“天兄,这就害病了吗?”
天元忙打起精神:
“害什么病,我只是在思考,你说这并州太守被尹天官下了狱,怎么就突然死了呢,会是谁下的手呢?”
令狐千里道:
“或许是他自知罪大恶极,自杀了呢。”
天元道:
“这种爱钱如命的狗官最怕死,怎么会自杀。”
令狐千里道:
“看来你还正常,据说太守这几年搜刮了不少钱财,也往上面送了不少,因此御史参了他几次都被人保下,他确实不会自杀。杀他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他得罪过的江湖游侠,或者像你这样嫉恶如仇的大侠,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上面的人,怕尹天官查出什么情况,故此杀人灭口。”
天元道:
“有道理,青爷说的没错,还是你聪明。”
令狐千里一副老诚模样:
“哪是什么聪明,不过经历的事多了而已。”
天元被他气乐了:
“你老人家年纪比我还小一岁,又能经历过什么事情?”
令狐千里叹道:
“年纪大,未必经历的就多。其实,我倒宁愿和你一样,无忧无虑,心里还有个惦记的姑娘。”
天元笑道:
“好吧,令狐大师,你又怎么知道我心里有个惦记的姑娘呢?”
令狐千里故作疑问:
“噢?难道不是一个,是两个?你难道连青爷也惦记上了?”
天元道:
“那倒没有。”
令狐千里笑道:
“为何没有呢?青爷不是个大美人吗?你小子要能娶到她,也算艳福不浅。”
天元道:
“美则美矣,不宜妻之。青爷是个大美人,但我觉得她的气度,更像个兄弟。”
令狐千里道:
“我明白了,那就是还惦记王大小姐,嗯,王大小姐女人味十足,更适合你。”
天元苦笑道:
“唉,我被她耍的团团转,说是派我去河上监工,又派王阔嘴引我去杀司马东西,她和龙哥相互利用,然后又利用我。我这个糊涂蛋,乖乖被她当枪使,哪还敢惦记她。好在,人算不如天算,我们搬倒了司马家,又带倒了太守、龙哥和王家,她现在估计恨不能食我之肉,我以后还要多加小心。”
令狐千里道:
“也是,你这位大侠容易冲动,王大小姐那么聪明,你确实不是对手。还是凤仙适合你,凤仙姑娘虽说是个歌伎,但她洁身自好,又救过你,她才是真心对你好的。”
二人正在斗嘴,见街上新贴出一张告示,好多百姓围难。二人挤进人群,见告示上写着:
近日河务案案情大白,黄河五州计百二十名从犯涉案,二十余名盗首主犯,十余年间造成大小水患数百次,淹死百姓过万,淹没村庄数百,罪大恶极,舆情哗然,朝野震惊,定当严惩。然高祖有好生之德,曾颁下免死金牌一枚,为彰高祖之意,故将金牌十日后置于怀州虎穴中,各盗犯可凭武力争夺,无须报名,参与者各蒙青纱,夺得金牌者,免其全家罪责。而后,余者将全部抓捕,严惩不怠。各盗犯家田产悉归官有,另行处置。届时各游侠少年亦可替官府捉拿刺杀各盗犯,必有重赏。
告示旁还立着两名军士,衣甲鲜明,头戴羽饰。天元悄悄问道:
“这两位军士服装奇特,是什么来头?”
令狐千里道:
“这就是有名的羽林军,看来这尹天官是要搞大事,用金牌做饵,让这些游侠豪强自相残杀。同时借来了羽林军,这些羽林军大都是战死的战士之后,人称羽林孤儿,战力强悍。”
天元道:
“我听说羽林军人数不过千,不知尹天官能借来几个?这次犯案的豪强有一百多家,少说几千人,区区几个羽林军,又怎么够用?”
令狐千里笑道:
“尹天官让羽林军立在告示前,摆明了是做样子的,真要抓人,还得靠各郡的兵。这叫虚张声势,一方面拿出金牌作饵,一方面做出姿态要严惩不怠,逼那些无路可走的豪强不得不上钩,明知是计,也要来此一博。万一拿到了金牌呢?”
天元点头道:
“这一招果然毒辣,这尹老儿面相黑瘦,虽说是读书人,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上次他还说不懂江湖之事,这么快就懂得利用游侠刺杀那些犯事的豪强了。这些少年游侠成名心切,又有官府重赏,必会踊跃,我们在百芳园中已见到了。”
令狐千里长叹一声:
“唉,二十年了,自从白马盟约流入江湖,这血雨腥风就一浪高过一浪,形成了赤丸杀官之习俗,这些少年游侠,无不以刺杀豪强贪官为荣,有多少少年因此断送了性命。”
天元道:
“二十年?白马盟约才二十年吗?这跟赤丸杀官又有什么关系?”
令狐千里又摆出那副老诚模样:
“少年,你经历的事情太少了。白马盟约是高祖时定的,早就有了,可十大门长一直秘而不宣,游侠和官员大都相安无事。二十年前,白马盟约离奇出世,被江湖少年传颂,更有一批少年率先刺杀贪官暴吏,被盟约保下,所谓十大名侠大都是因此成名的。”
天元道:
“令狐大师果然经历的多。这么说,所谓的十大名侠都见过白马盟约?”
令狐千里道:
“没错,他们都因刺官闻名,都是被这盟约保下性命的。自此之后,天下少年蜂起而仿之,各地都有了专门组织游侠刺官的场所,并州就在百芳园,咱们的天元少侠就是在此接的任务,并一战成名。”
天元挠挠头:
“惭愧惭愧,你这一说,我怎么感觉杀铁氏五虎之事是被人利用了?”
令狐千里道:
“个别事件未必都是受人利用,但赤丸杀官这件事,我总觉得背后有鬼。”
天元又想起一事:
“并州大侠王尔德位列十大名侠之中,他因刺杀豪强闻名,后来自己却成了为富不仁的豪强,那其他九位呢?是否也是一样?”
令狐千里道:
“大同小异,他们是第一批因此成名的,成名后大都成了豪强,也都做过不少鱼肉百姓之事。有些人亦被少年游侠刺杀,身败名裂,所谓十大名侠,不过是名声暂时未坏的豪强。这次事发,又有四位名侠坏了名声,早晚也是被新起的少年游侠所杀。这个死循环,被一些人称为游侠的全盛时代,呵呵,每年不知有多少少年加入游侠,每年又有多少游侠死于非命。”
天元听的毛骨悚然,他也向来认为,自己生在游侠的黄金时代,可以凭手中宝剑诛杀坏人而不受惩罚,可听令狐千里说出此事渊源,他也觉得这背后好象有鬼,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此事。是谁,有这么大的能力呢?搞的官侠势成水火,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天元觉得背后发凉。
天元道:
“既然如此,我们能否阻止这次抢金牌的火并呢?”
令狐千里道:
“现在告示已发出,凭你我之力如何阻止?何况,意图抢此金牌的,大都是罪大恶极的豪强。可能有一些作恶多端的官员,也会派手下武士来抢,这些人虽说也是江湖人士,却都不是什么好人。尹天官这招虽然毒辣,也算是以暴以暴,我们静观其变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