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不记得妈妈什么时候离开的,四岁还是五岁?她忘记了,只记得有一天父母那些无休止的争吵突然之间停止了。妈妈走的时候,她哭了很久。上一年级的时候,爸爸带了一个女人回来。这个女人很美,比妈妈看着要年轻些,画着精致的妆容,脖子上带着一串粉色的珍珠项链。爸爸替她提着行李包,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身旁跟着两个女孩子。女孩比安澜要大上一些,看她的时候眼中有些敌意。
安澜以为以后的生活会好上一些,至少不用再吃生冷的饭菜,却没料到这是她噩梦的开始。继母的刻薄,两个姐姐的欺压,她的童年从此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直到高二,被过继到了姑姑家。
姑姑的说法很明确,“我是拿你当女儿,以后衣食住行读书方面不用担心,但是日后你可要好好孝顺我。”
安澜诚心诚意说:“姑姑,您放心,日后该如何报答,我心里明白。”
安澜的好日子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到来,高考结束后,表弟刘冕将她按在拐角处的墙上,眼神炽热,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重重地吻她。
安澜顿时愣住,她看得懂表弟眼中的炽热,一把推开他,下意识地甩了他一个巴掌,尖着嗓子喊道,“刘冕,我是你姐!”
因为不可置信,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愤怒,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这个表弟跟她关系自幼就亲厚,他总是会给她带好吃的,而她有了什么好消息也是最先跟他分享,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姐弟。
“安澜,我知道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的,你妈妈在嫁进来的时候就怀了你。”刘冕抬头看她,明明比她小上两岁,却给她一种压迫感,他微微一笑,眼眸很亮,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安澜,我喜欢你很久了。”
安澜条件反射地丢开他的手,仿佛是触及到了很脏的东西,“刘冕,你疯了!”刹那间,她恍惚闻到了死亡的气息,脑中有重金属重重地击打着她,震得她的耳膜都快要撕裂了。安澜紧拽在手里最后的东西也没有了,她只觉得惊恐,发疯了似地跑。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她接受不了:她不是她爸的女儿,自己的表弟居然亲她,不,是弟弟对自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安澜选择了W师范大学,W市与家乡一南一北,相隔得远。师范生每个月有几十块的补贴,学费相对也便宜些,到了大学里多接几个家教也能积攒点钱,毕业之后工作也比较好找。
无论是一时脑热也罢,想要逃避也罢,总之这个决定就这么定下来了。
对于这个选择,直到通知书发到的时候,表弟和姑姑才知道。姑姑对于她的选择倒没有异议,教师这个职业不错。可是那天晚上刘冕红着双眼,拳头握得很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冷冷地看着安澜,“你是为了躲我?”
“W是个很美的城市,W师范大学也很好。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安澜后退一步,并不看他,把“家”字念得很重,“我有必要替它省钱。”
“安澜,无论你到哪里去,我都会很快地追上你。”刘冕眼睛瞪得大大的,异常狰狞,看得出来他十分生气。此时他已经有一米七五的个子,逼近她俯视,很有压迫感。
“刘冕,我只把你当弟弟,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们连姐弟都没得做。”安澜转身开始收拾行李,似乎是在自我安慰,安抚着刘冕,“你还小,对我可能只是青春期的迷恋,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刘冕看着她微微弯下身子,张开双手抱了上去,轻轻地啜泣了一声,“安澜,我是真心的。”
安澜停顿了一下,脸色却是平静冷漠,将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一字一顿道:“刘冕,别毁了你自己也别毁了我。”
安澜到了W市后,找了一个在酒店当服务员的工作,解决了吃饭和住宿问题,也是在这里,她认识了黎成渝。
那是她在这里工作的最后一天,他是她VIP服务包厢里的一名客人,这个包厢情况只有八名男人,各个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几分高贵的气质——如果他们说话也节制一些的话。安澜就站在旁边上菜,听着一些荤话不由地面红耳赤,其中一名男子察觉到了,斜睨了一眼安澜,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你去外面站着。”
安澜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却突然听到一个低沉声音,“服务员小姐请等一下,给我倒杯茶好么?”
这是安澜第一次见到黎成渝,眉毛斜飞入鬓,有点霸气,眉毛下的那双狭长的眸子特别迷人,与他才对视上,她不禁有些脸红,低声说了一句,“请稍等。”
“成渝?你喝茶?”有人抗议。
“我酒量浅,醉了会耍酒疯,你们还要见识一次?”他的声音很淡,话语中有几分嘲弄。在安澜将茶端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接过来说了一声谢谢,从怀里掏出了几张钞票放到她的手里,浅浅地笑,“小姐,可以替我们拿四副牌么?”
“嗯?”安澜回过神来,忙摇头道,“不用这么多的。”
有人起哄道,“难得成渝今日这么大方,剩下的当作小费。”
安澜面皮薄不好意思,见眼前这个男人坚定地点了下头,才慢慢地接下了。她很快地就拿了四副牌来,虽然收了小费很开心才对,可是心里却有些小哀怨,想着晚上是自己值班,不知道他们要折腾到多久。其实要打牌换个其他的娱乐场所不是更好么,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呢?本来是八点结束的,估计今夜是不能睡个好觉了。
安澜把牌交给这些人,有些犹豫着自己到底是出门还是继续在门口站着,成渝看了她一眼,“外面热,就在里面坐着吧,有需要我们会叫你的。”
顾客至上,安澜不能做出赶客人的举动。时间到了十一点,睡意来了,迷迷糊糊地打盹。突然感觉有个人在拍她的肩,迷蒙地掀开眼,居然是黎成渝,他微笑地看着她,“去替我一下,我上个洗手间。”
“哦。”她想都没有想就坐入了那个空位,瞬间清醒了一些,顿时又有些尴尬。这一桌的另外三人也没有说什么,分了牌给她,他们打的是百变双扣,她会,而且道行不低。安澜自小对于数字很敏感,对打牌也一样,打了三把,把把赢,手气也好,第三把还抓了个八条。
第四把的时候,她听到这桌其中一个男人开口道:“靠,邪门了,成渝你今天老输,她刚才给你赢了一千多。”
黎成渝回来了,安澜起身要让,却听黎成渝“呵”地笑了一声,“服务员小姐,你再帮我打两把,赢了钱归你,输了算我的,我今天运气不好,打也是输。”
不得不说,安澜有些心动,可是她还是觉得这样不好,抓了抓头,道出实情,“这样不好,你太亏了。”
“那如何?”
“五五分吧。”她突然觉得脸皮厚一点也好。大家都哄笑起来,连另外一桌的人都朝这边看来。
“好。”黎成渝想也没有想就点头同意。
赌桌上,有些东西说邪门还真的邪门,安澜几乎是把把赢,黎成渝拉了条凳子坐在她旁边看着,不动声色,眼中全是笑意。
一直打到十二点半,安澜越打越有精神。安澜高考便是这样,越做题就越精神,此时她在心中比划了一下,除去起先黎成渝输的,她还赢了一万二千多。安澜突然住了手,“这么迟了,你们不睡么?”
“小姑娘是怕我们赖账吧,哈哈。”对面的一个男人大笑起来,“小姑娘,你有没有出老千?我们居然栽在你手里了。”
安澜心里不悦,淡淡道:“你们不都看着么?”
她的神情不卑不亢,黎成渝觉得有意思,轻笑起来,“好了好了,该散了,你们把钱拿出来,现金。”
黎成渝将这沓钱分成两半,把多的那一叠放到安澜的手里,“你应得的,拿着。”
“谢谢。”安澜虽然是个胜利者,此时却觉得自己很难堪。这笔钱数目很大,可就玩儿似的到了她的手里,她将他们送出包厢,鞠了一躬,礼貌道:“请慢走。”
一个男人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几分轻佻的笑,“服务员小姐,可以留个电话?”
安澜怔了怔,保持微笑,“抱歉,我没有手机。”
“啊,这样啊,那用这些钱买个手机吧,哈哈。”男人看起来略带失望,却也不勉强。
在他们走的时候,安澜听到一些声音,“这小姑娘很年轻啊,看起来才十八?”
“挺漂亮的,那脸我超级想捏。”
安澜满脸黑线,送了他们几个字:纨绔子弟。
这一刻,她摸了摸口袋里一叠钱,手心里拽着一层薄汗,直到他们走远消失不见,不安的感觉才逐渐退去,她的心中燃起一些兴奋感,心里压根没有想过他们会有一下次的相遇。
正值九月,炎夏还未过去,天气热得烦心。这是开学的第一天,安澜吃了午饭,站在宣传栏前找家教通告。瞥到一份高一物理家教,价格也公道,便毫不犹豫地撕了公示。安澜最擅长的课程是物理,只是因为服从志愿分配到了数学系。
这个家教学生叫做徐晓若,安澜第一次去的时候,她就恹恹的趴在桌上,不给她好脸色好。安澜看着她有点厌学,并不着急地要求她学习,有一下没有一下地跟她搭讪,聊一些她感兴趣的话题。徐晓若感觉安澜不是将她当学生,而是将她当朋友,一下子有了倾吐欲,把对家长、对学习的怨气一股脑地说给了安澜听。
安澜耐心地跟她转了一圈之后,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注意力带到了学习上。
这份家教就这么定下来了,女孩儿的母亲也很开心,因着自己的女儿先前气走了好多个家教。
两个星期后的周末下午,安澜去帮徐晓若补习。来到徐晓若家楼下的电梯间,那里已经站着一个穿白色衬衫的男人。这个男人下意识地转过来看她,眼中闪了一丝惊讶,随即狭长的双眸中有几分浅笑,“我们又见面了。”
这个人,不就是那天打牌的盟友、分了她七千三的男人么,她还记得这个财主。安澜顿时尴尬,表情僵硬,愣愣地看着他,一沓钱在她的脑海中闪过,随即稳住情绪对着他礼貌地问候:“你好。”
电梯很快就来了,男人率先按了一个25按钮,她心中想,可真是巧合呀,徐晓若的家也在25楼。确实巧合,两人上同一层楼,还上同一户人家。男人问,“你是?”
“我来做家教,你呢?”
“看亲戚。”
门打开了,女主人出来开门,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成渝。”
安澜记住了他的名字,成渝。
安澜辅导完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是下午四点,黎成渝还在,坐在沙发上跟徐妈妈说话,安澜正好听到了几个关键词,女孩儿,漂亮,家境不错。她会意,跟徐妈妈说了句再见,黎成渝也趁机告辞,跟着安澜一同出门。当身后的门关上的时候,安澜分明听到了黎成渝轻松地叹了一口气。安澜的唇边抿了一分笑意,对于逼婚这样的事儿,她倒是见过几回,她高中好友的哥哥到了适婚年龄,总是被家里碎碎念,每次回家都偷偷摸摸的。
黎成渝瞥了安澜一眼,她低着头,唇角分明是上扬的,“你笑什么?”
“我没有。”安澜快速而又简单地接了一句,面部表情收敛起来。
“那日也没有见你笑成这样的。”电梯门开了,两人一同走进那狭隘的空间,黎成渝说话的时候,喜欢微微朝对方歪着头,一副凝神聚听的模样。他的皮肤并不是很白,不说话的时候略带严肃,安澜不敢看他,只是盯着楼层数字牌,“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儿。”
黎成渝也不问,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电梯到了,安澜跟在他身后,迟疑着放慢了脚步。本来以为以后都不会再见面,如今才短短几日便又见上了,只要自己不放弃这份家教,估计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是会有,她不想每次看见他都想着钱的事,心中开始盘算要不要把那笔钱还回去。可是钱已经拿去买了手机,还有学费,她原本想着将姑姑给的那笔钱慢慢地还回去。安澜抬起头来看了看他走出电梯的背影,黎成渝突然缓缓转过身来,“不下么,还不快点走,杵在那儿做什么?”
安澜心里可真是别扭,还是慢慢地走到他的跟前,心中虽然有些不舍,还是勇敢地开了口,“那个,黎先生,我觉得那笔钱我应该还给你。”
“为什么?”黎成渝有些疑惑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这笔横财是他占了她便宜,“那笔钱是你该得的。”
“数目太大,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想在以后每次见到你的时候总觉得亏欠你。”安澜抿了抿唇,眼神真诚。
黎成渝靠她有点近,她的脸上未着妆,看起来很干净,比上次见到还要年轻一些,眼神明亮,鼻拔唇薄,听说这样长相的女子寡情。黎成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毕竟还是个孩子,心思单纯。他看得出来,安澜的出身并不富裕,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很粗糙,除了手上拿着一个几百块的手机,再无其他的贵重的饰品。黎成渝顿了顿,“你要知道,如果我再把这笔钱拿回来,我便成了失信之人。要不这样吧,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什么时候请我吃一顿,再替我赢些钱,如何?”
“呃……”安澜听罢有些为难,“黎先生,赌博可是十赌九输。”
“赌博对于我来说是十赌十输,可你是十赌九赢啊。”黎成渝微弯了唇角,黑白分明的眼中带了几分调侃,“他们几个喝点儿酒脑子就不大好使,刚开始还记得住牌,到后来就迷糊了,而且他们赌品好,输了也不会赖账。”
看着安澜还有些犹豫,黎成渝又嗯了一声,“不答应也没有关系,你本来就不欠我什么。”
安澜果断地点了点头,“我每周六日的晚上有空,要不你记我一下电话号码,有空就找我好了。”
黎成渝将她的手机号码输入自己的手机,问道,“名字?”
“安澜。”
“要不今天晚上?”黎成渝倒是存了心思的,今日是发小的生日,各个都要拐个女人去的,他不是没有,只是身边的那几个女人碰不得,碰了就得纠缠一辈子,带了安澜去好,一举两得,还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嗯,好。”安澜略微一想就应了一声,只想着早点还了人情,自然不明白此时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下午,安澜接到黎成渝的电话,换了一身新衣服就出门去了,衣服是下午刚买的,她不喜欢丢别人的脸。黎成渝见到她之后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勾着唇笑道:“不错,这样打扮很好看。”
“谢谢。”安澜心中隐隐的甜,没有女孩子不爱赞美的。
等到上了他的车,安澜倒隐隐不安起来。她偏倚着头打量黎成渝,他驾车的动作娴熟,车开得又快又稳,神情认真淡漠。看起来他也不像坏人,安澜怔了怔,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笃定是依据什么。
车子停在一个地下室里,安澜一边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一边问,“这里是哪儿?”本来她还想问我要请你吃什么,又觉得小家子气没有开口。
黎成渝侧过脸来,抿着唇缓缓道,“我朋友家。”
“啊?”安澜有些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随即又淡定了。打牌么,还是在自己家里玩好,去酒店打牌打到深夜无疑就是增加服务生的工作量。她在他身后一尺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朋友的家在十五楼,看周围气派的建筑物,心想着这里又是一个豪华地段。
电梯里,安澜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电梯门打开,安澜便听到喧闹无比的声音,她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黎成渝,黎成渝也知道是瞒不过去,微咳了一声,神色不大自然,“一个生日party,所以有点闹。”
安澜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装作一脸淡定地“哦”了一声,跟在他的身后进了门。房间很大,装饰豪华亦不失风雅,铺着厚绒绒的浅色地毯,房中有盏偌大的琉璃灯,晕染着五彩的颜色,多了几分梦幻。人挺多,十几位,男女数目持衡。有人见他们过来,戏谑道,“成渝,诶?服务员小姐也带来了。你这人真坏,故意来抢钱的是吧?”
安澜心中也明白了什么,偷偷地翻了个白眼。对于这里的好几位,她还算是脸熟,礼貌地朝大家打了个招呼,心中却是尴尬万分。黎成渝将她拉到旁边,一脸高深莫测,介绍说:“这位是我的朋友,安澜。”
有女孩子打趣,“是传说中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朋友吧?”
黎成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视线在安澜的身上转了一圈。安澜微顿,垂下头,心里对黎成渝的印象差了一些。
安澜很恬静,她要是不说话,别人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与这个房间中的闹格格不入。只是即使她不说话,话题还是会扯到她的身上,因为她是这个圈子里的新鲜人。其他的女孩,纷纷上来与她搭话,安澜礼貌地应对,对于一些不懂的东西,一句话带过。她不喜欢给别人丢脸,也不喜欢给自己丢脸。黎成渝给她端来吃喝之后,安澜索性低了头细细地嚼着食物,不用再与人交流。
有人问:“成渝,你们后来怎么联系上的?”
黎成渝依旧是一脸的高深莫测:“这东西讲究缘分,也证明了我的财运不错。”
“嘁,是桃花运吧?”
黎成渝不解释,安澜也不好意思反驳。她歪着头看他,他抿着唇浅浅地笑,灯光下,半边侧脸隐在阴影中,有几分神秘。
安澜吃了些东西坐在角落里托腮发呆,黎成渝突然坐到她的旁边,推了推她,揶揄地笑着,“还要不要吃东西,如果吃饱了替我出战吧。”
安澜大方地坐上了桌。跟人打牌,可比在角落里被一群女孩子搭讪要强。刚开始安澜倒没有占到什么好处,个个都跟精儿似的,她还隐隐听到旁边的女孩子对黎成渝说,“这财运也不怎么样么!”
黎成渝不说话,神色怡然自得。安澜也不动声色,她打法精湛,越打越清醒。过了两个小时,他们开始迷糊了,可是她呢,脑袋还是在高速运转,你打什么,他打什么,还留了什么牌,她算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出错。黎成渝在一边看着,唇边带了几分浅笑,偶尔抬起头将视线集中在她的脸上。安澜琥珀色的眼珠子,带着浓浓的自信,脸上并无一丝表情。赌场上最忌表情外泄,被人看出来内情。
安澜右手一挥,干净利落地将最后八条三打了出来,眉眼间带着一种洒脱。
黎成渝的唇,微微地咧了开来,旁边的几个女孩子不由抚起掌来,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明明是那样安静的女孩子,眼中却洋溢着淡淡的张扬。
黎成渝看了看时间,“十点了,我们该走了。”
大伙拉着他不让走,“想得倒美,赢了钱就要跑,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黎成渝指了指安澜,“她有门禁的,十一点不回去就进不去了。”
有人笑得不怀好意,“你怎么可以让她回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哪。”说着纷纷望向安澜,安澜的脸色泛着微微的红,也不说话,明亮的双眸就那么直直地看着黎成渝,眼中带了几分威胁——你自己看着办。黎成渝不由失笑,那琥珀色的漩涡,仿若要将他吸去似的。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脸严肃,“既然如此,那我们也要开始我们的夜生活了,好了,把我们所得的钱拿出来,这样的机会从来不多。”
主人是今日的大输家,拿了一捆厚厚的钱放到黎成渝手里,扬手一挥,“给钱,放人。”
黎成渝一点也不客气,带着三分笑,“看来你是情场得意,赌场失意。”
“成了成了,你是情场赌场双得意,别再羡慕人了,快滚快滚!”
出来后,安澜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她语气微冷,“终于结束了。”
黎成渝又有分钱的举动,安澜连连摇头,“我不要。”
“嗯?”
“嗯,这样我上次拿的钱就心安理得多了。”她叹了一口气,觉察自己刚才的语气僵硬了些,“我不大会应付这种场面,总是觉得不大自在。”在光鲜亮丽的他们当中,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沉默的呆头鹅。
“抱歉……”黎成渝心下了然,情不自禁地揉揉她的脑袋,“还没有吃饱吧,我请你去吃东西?”
安澜下意识地撇过头去,“不用,谢谢,你送我回去就行了,如果你觉得我还需要请你吃一顿,随时奉陪,不过别再让我参加这样的场合……嗯,最好事先通知我一声。”
来到地下车库,黎成渝突然问道,“一个晚上就能赢得这么多,你没什么想法?”
“哈。”她轻笑,“我确实有很多想法,但是我不会去尝试,因为我不是你,我没有筹码。”
黎成渝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出现一抹意味深长。
回去的路上,安澜已有些困,还是努力瞪大双眼,睡觉是很私人的事情,不能在外人面前睡着。离学校门口还有些远的时候,她喊了一声,坚定道:“在这儿停下来吧。”
“理由?”
“你心里应该明白的。”安澜带着几分玩笑,解开安全带下车,跟他挥了挥手,“黎先生,再见。”
“嗯,再见。”黎成渝亦对她挥了挥手,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么,“等一下。”
安澜回过头,微弯下身,“还有什么事?”
黎成渝从车后座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喏,这里有一些零食,朋友送的,我不爱吃甜的。”
安澜不想接,刚要拒绝,黎成渝又补充了一句,“就当做是今晚赔罪的礼物吧。”
安澜笑了出来,微亮的灯光下她的眼眸晶亮,接了过来,“那谢谢了,再见。”
接过来才发现这个食物盒有些重,包装精美。安澜心里又懊悔了,刚才听说只是一些零食,如今却觉得是包贵重的零食。正想着是不是还回去,转身却看到那辆车的尾灯,一个转弯就消失不见了。
学校就在前方,安澜才走了几步,一名身着盛装的女孩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正是她的室友秦雅,外号公主,此时她看着安澜,唇边带了似笑非笑的嘲弄。
安澜想起今天晚上她有个演出,对着她笑,“演出成功不?”
“当然成功了。”公主的眼中带着自豪,眼睛却是看着安澜的手中的礼盒,红唇轻轻吐出,“Debauve & Gallais,法国出品,每磅94美元,世界最昂贵的巧克力之一。”她又接了一句,语气不明,“安澜,你可是傍上大款了?那辆车看着低调,却不下百万啊。”
安澜浅浅一笑,“他家的孩子在这次考试不错,所以将三盒中的一盒送给我,盛情难却,嗯……不可以么?”
“他们居然还专车送你回来?”
“嗯,今天上课上迟了,没有公交了。”安澜总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即使是说谎也说得理直气壮,偶尔适当的谎言能让自己免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公主不依不饶地问安澜,“那个男人很帅啊,看着也很年轻,不会真的已经为人父吧?”
安澜顿了一顿,“我负责的只是他们家的小孩,其他的与我没有关系。”
回到宿舍公主搬着笔记本爬到安澜的床上,一脸撒娇,“这是我今晚演出的视频,已经有人放到学校的BBS上,不错吧?你今天晚上没有去,现在要看完哦。”
安澜“嗯”了一声。公主是个美人胚子,台风很好,站在舞台上的她,眉飞色舞,光耀四射。她的嗓音很好,十分动听。
“钢琴搬不进舞台,我就只能算了。我从小学钢琴,本来还想展现一下,还有我想吹长笛,可是没有带过来,我爸爸出差了,没有人替我送……”公主反复地放着她演出时的片段,良久才问安澜,“你会什么?”
安澜摇了摇头,眼中有黯然一闪而过,“我什么都不会。”
“啊,不会吧。我妈妈说女孩子要富养,不能受半点苦,而且要培养得多才多艺……”公主腻在安澜的旁边絮絮叨叨,有些东西,安澜甚至听不懂,却还是一脸仔细听的表情,公主最后又道,“我想找个我爸爸那样子的人,有钱,有地位,长得好看,又温柔。”
“安澜,如果你有谁看着合适,就介绍给我吧。”
安澜呵欠连连,“我困了,睡吧。”
熄灯之后,安澜接到舍友小九的短信,“她有病,公主病。”
安澜笑了。
次日清晨,班主任给安澜打过电话,“安澜啊,你要搞好寝室关系啊。”
“是,老师。”
“我观察了下,你在班中的口碑不错。可是你这寝室里的秦雅,跟你关系处的不大行啊。”
“唔……”安澜停顿了一下,呼吸微滞,“我觉得还不错吧。”
“这叫不错?打电话跟我说你生活不检点,每天夜不归宿,不配当班干部!要不是我了解你的为人……还有关于党员这一块,你也把材料准备准备,别拖着。你看秦雅早就开始动作了。”
“老师,谢谢。”
“这次小测验考得不错,继续加油。”
安澜挂掉电话心中有些隐隐地失落,指尖轻颤,却也毫无办法,开始对公主留了个心眼。
自从上次一聚,本以为与黎成渝再无交集,她无事劳烦他,他也没有刻意打扰她,他们犹如两条平行线,各自各地沿着自己的轨迹走。期末考之后,安澜刚想申请留校住宿,意外地接到了黎成渝的电话。
“黎先生,你好。”
“放假了?”
“嗯。”
“寒假有空?”
“怎么了?”
“上次晓若跟我说你在找寒假工作,我朋友招一个实习生,包吃住,不过工资有点低,一千块一个月,要么?”
“真的么?谢谢,太谢谢了。”安澜唇边的笑容越扩越大,无法想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她不过随意跟晓若一说,居然事成了。
“你不用谢我,他这公司一般人可进不去,若不是你成绩好,我也不会选你来。”
“要谢的,真的谢谢你,黎先生。”
“不用客气。”黎成渝的话语中带了几分调侃。
安澜一顿也笑了起来,“黎先生,等我拿了工资请你吃饭。”
“成,明天你就带着必备用品到晓若这儿,上完最后一节课我带你去公司。”黎成渝挂了电话,心想这个小姑娘的道谢还真是诚恳。
安澜在连声道谢中挂了电话,心想运气不错,又给姑姑打了个电话,告诉自己寒假不回去了,在这里打工锻炼。
姑姑语气埋怨,“怎么这么久都不跟我们联系,害我老担心。”
安澜轻轻笑了,说了一些祝福的话,电话另外一头突然传来轻轻的喘气声,声音压得很低,“是我。”
安澜愣了愣,“刘三儿,记得好好学习知道不知道,好好考大学。”
“我过几天去你那儿玩吧?”
安澜很快地接过话:“我去了另外一个城市打工,来了也见不到我。”
“你就这样躲我?”
她听得出他的咬牙切齿,果断地挂断了手机。
家中的座机是不会显示号码的,安澜放心了一些,只是她忘记了,若是有心,什么查不出来?
晚上安澜躺在床上看小说,突然电话响了,上面出现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有预感是谁,顿了顿还是接了,“喂?”
沉默许久,刘冕的声音传来,说,“姐,你别挂电话,听我说句话好不好?”
第一次,他叫她姐,声音中带了几分撒娇软弱的味道,“我不会占用你太多的时间的。”
安澜的心软了,很快就败下了阵来,淡淡地应了一声。刘冕的确没有再提其他的事儿,告诉她自己期末考考了全校第二,还拿了一个数学一等奖,他说,“我要比你强。”
“加油。”安澜想,半大的孩子,是需要赞美的吧,可是她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是简简单单地给了一句。她靠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某个点,听着他在诉说高中生活。最后刘冕似乎还是忍不住,“安澜……”
“现在迟了,我想睡了。”
“那,晚安。”
安澜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熄灭了灯,将自己藏入黑暗中。
第二天安澜提着行李去了徐晓若家。徐晓若一见到她,又开心又得意,“老师,我让表哥给你找了一份工作哦。”
安澜轻笑起来,抱住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礼物盒,“实在是太感谢你了,也不知道送你点什么好。”
徐晓若开心地接过来,笑嘻嘻地拆了礼物,是一个紫水晶手镯,制作精美,颜色润泽,晓若一看便爱不释手,“好漂亮!”她迫不及待地将它带在手上,“不过老师,你还得好好感谢我表哥才对。”
安澜点头,“是应该好好谢才对。”
“怎么谢?”黎成渝不知何时来了,笑得很爽朗。今日他的白色衬衫袖口轻挽起来,有几分洒脱,他随手拉着徐晓若的手镯仔细一瞧,狭长的眼中带着笑,唇角微勾起,“真好看。她不过是一句话,我可是办了事的,我的礼物可不能比她的轻。”
安澜一脸正经地点了点头,“确实。”
黎成渝将她送到公司宿舍的时候,安澜郑重地对着黎成渝鞠了一躬,“真的谢谢你。”
虽然她只是一个实习生,除了工资比别人低,其他的福利都享受到了,甚至还有一个单人宿舍,安澜明白,这些都是黎成渝给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安澜从来都知道,所以一进公司就努力地学习。办公室的了了姐说,“你是实习生中年纪最小学历最低的,可是上手最快,我看好你哦。”
安澜不懂便问,虚心求教。虽然她平日里话语不多,显得有些冷淡,可是涵养素质都在,该有的礼貌一样不缺,办公室的几个人都很喜欢她,很照顾她。
实习的第五天晚上,有一个酒会,说是为了庆祝最近一个大项目的签约成功。办公室的人让安澜一起去,安澜连连摆手,“这不适合吧。”
“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你现在是我们罩着的人,老大都发话了让你去,你敢不去?”
可这聚会,与其说是吃饭,还不如说是敬酒。几个老总高层敬完一轮之后,新面孔的安澜就被拉出来了。了了姐带着她到处介绍,“这位是我们公司的美女领导,吴姐,这是安澜我们办公室来的新住手,特别聪明……”
一大圈下来,安澜保持着恬淡安静的笑容,面不改色地将酒一杯杯地饮下,酒杯不大,可喝了好多杯。她的脸色白皙如常,没有一点喝醉的感觉,可胃翻滚异常,头晃得厉害。在人前她是个好强的,也知道了了姐是为了她好,像是在做老师布置的功课一样,一圈一圈敬下来,好不容易差不多了,了了姐突然扯着她道:“这位可是介绍你来的贵人,要好好答谢他。”
安澜将酒杯装满,看着刚从外面进来的清隽男人。黎成渝看到安澜,狭长的眸中有些惊讶。安澜的神色淡定,皮肤白皙,眼睛却已经发红,她努力稳住脚跟,对着他抬起了手,“黎先生,谢谢你。”
黎成渝笑起来,她总是这句话。黎成渝接过她手中的酒喝入口中,然后又喝下自己的那一杯。在场有人哄闹,他亦不理,牵了她的手坐到一旁,她的手很软,却冰凉冰凉的,安澜突然就觉得松了一口气,脑袋彻底罢了工。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觉得黎成渝要带着她离开,说是表妹需要她补课。有人闹着不给走,黎成渝只是笑着,老总陆名扬挥了挥手,眼底有几分暧昧,“任他们去,任他们去。”
黎成渝带着安澜出来,她跟着他,安静得很。黎成渝转头看着她木讷的神情,吓了一跳,拍着她的脸,“喂喂,不会喝酒喝傻了吧。”
安澜抬起头来对他嘿嘿地笑。黎成渝看着她那傻乎乎的样子,也笑了出来。刚才他一进来就觉得她不对劲,敬酒动作看着还利索,眼睛却是红红的。
黎成渝到旁边的店里要了一杯现榨的西红柿汁,她看着他一边笑一边喝。黎成渝看惯了她那淡淡的、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的样子,看着她此时这副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来捏着她的脸,揉了几下。她的皮肤真好,滑滑嫩嫩的,路灯下他带着笑,恶作剧般地蹂躏着她的脸。他一直以来都规规矩矩的,很久没有做过这么幼稚的举动了。
安澜的脸通红一片,不知道是喝了西红柿汁促进了酒精分解,还是因为他的蹂躏。
安澜逐渐缓过劲来,歪着脑袋看着他,眸子逐渐从混沌变得精明,久久地盯着他,眼中防备渐起,“黎先生,你什么时候带我出来的?”
黎成渝哭笑不得地摇着头,“你这醉酒的方式不错。”
“哦哦,谢谢。”
“你谢我什么,谢我替你喝了杯酒,还是谢我带你下来,还是谢我给你买了解酒的西红柿汁?”
“原来刚才你替我做了这么多。”她记不清楚,却也不认为他有说谎的必要,脑袋还有些不清醒,仍旧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一脸严肃,“谢谢你。”
他们两人站在路灯下相互说着客套话,周围的车来往不绝。
黎成渝叹了一口气,“安澜,谢谢这句话你说过已经不下十次了。”
安澜脸色微红,可心里依旧感激他。
“迟了,我送你回去吧。”
次日来到公司,同事神秘兮兮地问安澜,“你跟黎先生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亲戚的家教,我来这儿也是他介绍的。”安澜一脸坦荡荡的。
同事有些不敢相信般地看着她,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是吗?黎先生从来不喝别人的酒,谁让他喝他都不买账,真的,我第一次见他喝酒。”
安澜对于同事这个说辞有几分怀疑,随即又想起来黎成渝表示自己喝醉酒就会耍酒疯的言辞,却也并不有太多的表示,反问了一句,“是吗?”
安澜不喜欢这种话题,对于别人来说这种话题看起来是个玩笑,对于她来说却十分谨慎,哪样的人惹不起,她心里有底。
除夕夜,安澜收到了许多的祝福短信,一条条地回了。过年时,她总是冷冷清清,这些祝福短信无论是随意还是真心,都让她觉得很满足。第一次过这么轻松的年,一个人倚在阳台上,搓着手哈着气,看着天空中漂亮的烟花。自从继母来到这个家,安澜便没有享受过过年的气氛。他们在吃饭的时候,她在厨房里做菜洗碗,他们分压岁钱的时候也是背着她的。其实爸爸对她不错,总是会在第二天早上偷偷地给她塞了二十块钱让她买点好吃的,她知道那二十块钱是他忍了几天的烟瘾省出来的。
安澜把神情隐没在黑夜中,带着几分安详的浅笑,绚烂的烟花在头顶绽放。手机突然响了,是黎成渝,他在电话中跟她说,“新年快乐!”
“你也是,新年快乐。”安澜有些感动,虽然是同样的祝福,祝福的声音比祝福的文字却要显得直接的多。
他说,“在哪儿呢现在?”
“阳台上看烟花。”
“一个人吧?”这句话带着些陈述的语气。他会看人,总觉得她比他更寂寞,因为她那双眼睛是冷到心里去的。
“嗯。”
“下来吧,我带你去赢钱。”
“别啊,会上瘾的。嗯,我是说你会上瘾。”她的唇边勾着笑,礼貌地拒绝,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如果没有必要,她不想再出现在他朋友的面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你还欠着我一顿饭,现在请我吃好不好?”黎成渝的声音在电话中显得有些闷闷的,似乎有些迟疑。
“今夜是除夕夜……你不应该在家里陪着自己的家人么?”
“我家人不乐意让我陪,我又不能在今天去朋友家打扰,所以只能来找你。”
安澜有些迟疑,却还是开口答应,毕竟这次机会是她先前就给他的,“好,我马上下来。”
天很冷,这里的温度虽然不算太低,可是风吹在脖子里刺骨的冷,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人愿意在这样冷的天气出门找罪受。安澜给自己围上了围巾,带上了手套,蹦蹦跳跳下了楼,发现黎成渝就站在宿舍门口,正在跟门卫说什么,见到她来了,似乎挺高兴。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表情清晰显现了出来,看到她的一瞬间,脸上并没有笑容,可是眼中有几分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的喜色。
黎成渝并没有开车来,两人默默地在街上闲逛。
安澜问:“为何不在家里吃年夜饭?”
“你不也是么?”黎成渝看着她,口中哈出白气来,在灯光下显得飘渺,“一个女孩子也不回家过年,父母不会担心吗?”
“我或许还没有重要到让他们替我担心吧。”安澜用手理了理刘海,见他眼中带着的略微诧异,不由自嘲地“呵”了一声,“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甚至对于我母亲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了,有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快要忘记她了。”
黎成渝没有接话,无声无息地抬起手想揉揉她的脑袋,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安澜躲过,话语中带了几分暗示,“我习惯了一个人,觉得一个人就很好。”
说完立马避开话题,问了句:“哈,那你呢,我方便问么?”
“我么,为了终身伴侣的事,我家那尊大佛连过大年也不安息,又谁谁家的女儿好,说我没有女朋友不用回家了。可是一时半会儿的我能去哪儿找个女孩子堵她的嘴啊?”
“就这事儿啊。”安澜想了想,“反正迟早会有那么一个人,你试着一个个处处看,哪个感觉好就哪个啊?天下的父母总是……”
黎成渝并不答她,在路边买了两杯奶茶,递了一杯给她,“拿着暖暖手,暖暖胃。”
“谢谢。”安澜小心地捧在手里,汲取上面的温度,许久才吸了一口,甜的,她喜欢的口味。
两人之间一时没有了话,在路灯下挨着并行地走了。路边出现了一家礼品店,黎成渝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只大尾巴狐狸,“今天晚上你陪了我这么久,等会儿还要陪我去吃饭,我送个东西给你当新年礼物好不好?”
安澜盯着那狐狸,眼中刹那间团起两簇火焰,她也喜欢这样的东西,可从来没有人给她买过,她也没资格要。安澜咬着吸管盯了很久,摇了摇头,“我不要,这个……太丑了。”
“呃……我倒是觉得挺可爱的。”黎成渝一时语塞。
安澜走了过去,抓起一个比那个狐狸更大的抱抱熊,这熊比她还要大一倍,她一把抱在怀里,样子显得特别滑稽。安澜抱着熊走到黎成渝旁边,头从熊后伸了出来,像个孩子般扬起头来,眼眸晶亮,“我能要这个么?”
“可以,当然可以。”黎成渝很开心,爽快地付了钱。两人才走到门口,安澜将熊塞到他的手中,“你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黎成渝不疑其他,顺手接了过来。安澜跑到礼品店里,将刚才黎成渝认为还不错的大尾巴狐狸买了下来,送到黎成渝手里,抱回了熊,“喏,新年礼物,交换着才有意思。”
黎成渝哭笑不得,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心想这个女孩子跟他认识的其他女人不一样,一点儿便宜都不愿意占。
两个人各抱巨型布偶,走在大街上,有些怪异。安澜只穿着一双单薄的运动鞋,这时觉得脚有些冰冷僵硬,于是轻问了一声,“我们要去哪儿?”
“快到了,就在前面。”黎成渝指指前面,安澜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有些疑惑道,“KTV?”
“我突然想唱歌。”黎成渝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唇,眼中带了几分肯定,“过年么就是要过一个气氛,这家的东西是最好吃的。”
“……”
安澜默默道:“我是个五音不全的。”
黎成渝点唱了几首经典老歌,唱得差强人意。安澜窝在一旁,一边吃着他点来的东西,一边盯着屏幕的歌词看。在黎成渝的不住劝说下,安澜跃跃试试接过了话筒,点了几首她熟悉的歌。
她怯怯的拿起话筒,心想这几首歌算是熟悉的,至少不会走调,于是鼓起勇气唱了起来。当第一句歌词吐出来的时候,安澜无意间看到黎成渝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可是很快就恢复过来了,鼓起掌道,“唱得真棒。”
她听得到她在唱什么,一个高音处,她唱得比狼嚎还狼嚎,唱完一小段,她一脸愤愤地看着他,“虚伪。”
黎成渝的唇微勾起一抹漂亮的弧度,看着她嘴角浅浅的酒窝,恍惚中觉得心里被什么填充了,他似乎跟这个一样孤独的女孩子很有默契。
“我听过唱得难听的,没有听过唱得这样难听的。你说话的时候声音挺好听,可是唱起来歌来就像是公鸭的嗓子,哈哈哈……”
安澜抿着唇,幽幽道:“我以前的同学都说,上帝给人打开一扇门,就会关上一扇窗。”
“你说反了。”
“就是这个意思,嗯。”她点了点头,一副很忧愁的样子,“我觉得我的脑子可能太聪明了,唉……”
黎成渝笑出声来,抬手摸着她的脑袋,看到她略皱起的眉头,又缩回手来。
十二点钟声敲响之前,黎成渝与安澜到了广场,等待着新年的来临。
烟花在头顶绽放,绚丽多姿,人们欢呼着雀跃。
安澜仰起头来,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防范,轻轻地微笑起来,说:“这个年我过得很开心。”
“是不是还少了点儿什么?”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红包放到她的手中,“小孩子长了一岁是要收压岁包的。”
安澜没有拒绝,歪着脑袋,“谢谢你,黎成渝。”
第一次,她叫他的名字。
过完年之后,很快就上班了。有次上厕所时,安澜被了了姐神秘兮兮地拉到一边,眨着眼睛笑眯眯道:“我看到了哦。”
“什么?”安澜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和黎先生交往的事啊。”了了姐的眼睛都激动得眯了起来。
“怎么可能,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之前认识而已。”安澜面不改色。
“是么?可你脸红了。”
“不可能的。”安澜顿了顿,马上发现自己的面部在发烧。
“除夕夜那晚我带女儿到广场,所以就看到了。”
安澜还想要反驳什么,了了姐又接了上去,“我的年纪比你大了十几岁,你们小女生那点小心事瞒不住我,一个女孩子有没有谈恋爱,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安澜还是坚持地说了一句,“我们只是无意间碰到。”说完转身出了厕所,站在厕所洗手台前,她从镜子中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羞涩,胆怯。她突然有些惊慌失措,许久才自言自语道,“好感么,是允许有的吧?!”
等她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刚才的事儿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办公室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地方。
还好黎成渝许久没有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了,很快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实习结束,安澜带着东西出来的时候,发现黎成渝的车子就停在楼下,正对她招手,“上车,我送你回去。”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暖洋洋的,风轻云淡。可这里离公交车站有些远,手里提着这么多的东西,手里还抱着个超级大的熊娃娃,确实不好走,若是拒绝了便显得矫情了。安澜迟疑地道了一声谢,黎成渝从车里下来,接过她的行李放到后车厢里。
路上,黎成渝沉吟一声,一脸的理所当然,“你两天后就要上课,今天请我吃饭吧。”
“好。”安澜点了点头,黎成渝让她请客请了好多次,可是每次她都没有请成,趁着今天刚拿了实习工资,请他吃一顿好的。黎成渝带她来到一家甜品店,“这家的甜品味道很不错。”说着拿出一张会员卡递给她。
安澜接过来看了一下,微笑起来,“你是在替我省钱吧。”
两人要了一个临近窗边的座,可以看到窗外的风景。安澜吃的是黎成渝推荐的热椰汁紫米南瓜露,吃了半盅,黎成渝扣起食指敲了敲桌子,“安澜,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嗯?”安澜抬起头来看他,见他脸色有些严肃,眼神有些躲闪,不由疑惑道,“怎么了,有什么难事不好开口么?”
“我年纪比你大了点儿,嗯,不过不算太老。”黎成渝说完,又皱了皱眉头,“不过大家都说男人在这样的年龄像朵花。”
安澜好不容易吞咽下口中的食物,一脸惊悚,虽然想着眼前这个男人是否是着魔了,可是头脑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在跟她坦白年龄,顿时有点失措。
慌乱中安澜伸手去抽纸巾,才抽到一半,黎成渝的手便覆盖了过来,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温暖厚实,紧紧地握着她,眼神坚定,“安澜,这些天,我很想你。”
安澜顿住,有一团火从她的脚心开始往上窜了上来,灼热了她的心,全身都僵硬了。她的唇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快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擦了擦自己的唇,眼眸低垂,左言他顾,“这里的东西真好吃。”
“安澜!”
安澜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结结巴巴道:“可能太久没有见到了,现在见过一面就好了。唔……好像也吃得差不多了,我去结账?”
“你别左顾而言他。”黎成渝顿了顿,经历过刚才的紧张,此时整个人已经松懈下来,因为眼前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比他还紧张,他说,“你紧张什么呢,我只是说想你,又没有说让你做我女朋友,你干嘛紧张呢?”
安澜有些尴尬,“腾”地一下,整张脸都红了下来,灼得她的面颊生疼。她低下头假装继续吃东西,却胃口尽失。黎成渝浅浅地看着她笑,朗声道:“为了让你不白紧张,要不考虑下我后面的提议?”
安澜的头埋得很低很低,这种拒绝人的事,她也不是没有做过,对于刘冕的拒绝便是那么直接的。
她知道自己此时的窘态都被他看在眼里,也不计较他看的时间长短,她将头埋得低低的,直到觉得自己的神情恢复得正常了才抬起头来,“这个……”
她话还没有说完,黎成渝便打断了她,狭长双眸里带着真挚的深情,声音略带了些颤抖,“这是我第一次跟一个女孩子表白,如果说得不对,请你见谅。”
安澜将视线移下来,定了定神。就在这个时候黎成渝已经站了起来走到她的旁边,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仍旧是一副真挚的表情,唇边却是笑着的,“我第一次做这种事,也不知道做得对不对。”
这下安澜是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用力地站起来,椅子与大理石摩擦发出尖锐的巨响,她转身快速地往外跑去,心慌乱地狂跳着。黎成渝眼里有了笑意,这女孩一时乱了心神,不复往日里的淡定,他知道他成功了一半。
黎成渝付了帐,悠闲地出了门,反正安澜的行李还在他的车上,她跑不远。
果然等不了十分钟,安澜便又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远远地看着他。安澜其实并不高挑,一米六左右,很瘦,穿着笨重的厚大衣,看上去仍是弱不禁风。她就静静地站在原地,并不靠近,琥珀色的眼珠子在太阳光底下特别迷人。黎成渝对着她招了招手,她才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安澜站在黎成渝的面前,声音中明显地带了几分冷漠,“谢谢你,黎先生,把东西给我,我自己回去。”
“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以后便不再纠缠你。可是我发现你也对我有感觉,为何又这样排斥我?”
安澜知道自己的心动,也知道自己在欣喜,可是她有她的原则,这样的人,她不应该招惹的。
再次坐进车里,安澜很快便恢复了,有些后悔自己方才那么大的反应。黎成渝也是保持着沉默,他想或许过于着急了,可是他出差了几天,真的想她。不过她不是可以随意玩玩的女孩子,让她想明白想清楚更好。
车在学校门口停下,还有两天才开学,今天人还不多。黎成渝从后车厢里拿出安澜的行李,他说,“我送你进去。”
“这……”安澜有些犹豫。
“这么多东西,你怎么搬得进去?”黎成渝笑笑,一脸坦诚,“今天你们学校没什么人。”
黎成渝提着她的大包小包径自往前走,还没有走几步,一名精壮的少年冲了上去,拦在面前,脸色又臭又黑,声音阴沉,“你是谁?”
黎成渝看向他,一时有些错愕,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惹了这么个毛头小子,就在这时,安澜快步走了上来,与他并排站着,声音中带了几分恼怒,“刘冕,你不在家里呆着,到这里干嘛?”
刘冕是个不安分的孩子,这半年不见,他又高了许多,此时他板着脸,低着头看她,眼中带了几分暴戾,说,“安澜,你住在这儿,就是傍上了这个有钱的男人是吗?”
安澜看着他,眼神变得尖锐起来,冷冷地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就凭你,一个人怎么可能赚得了那么多,你偷偷地将我妈给的钱都打了回去,一分没有留。若不是你傍上了大款,如何能做到这一切?自己交学费,自己维持开支?”
“这几天,我一直在这里,我想找你说清楚。如今我见到了,也证实了。”
安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住自己的脾气,琥珀的眼珠暗沉了一些,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刘冕,你凭什么管我?我从来就不是你的谁,也不想再欠你们家什么?我的钱干干净净的,你凭什么质疑我?”说着她的口气也放缓了一些,“你先回去,过两天就要开学了,你现在是高三,别再分了心。”
刘冕此刻像一只暴怒的小兽,眼底是浓浓的愤怒,他不看安澜,而是盯着黎成渝,似乎要在他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他突然就冲了上去,对着黎成渝的脸上就是一拳。黎成渝双手提着安澜的东西,根本无力还手,也来不及躲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闷哼了一声。
“你这个衣冠禽兽,为什么要去勾引安澜?你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
警卫看着这边的场景已经有些想上来插手的意思,安澜连忙拉住刘冕,喝声道,“我跟他的关系很正常,我们是……”
“他看你眼神不正常!”刘冕怒气汹汹道。
黎成渝也不跟刘冕计较,淡雅一笑,“我是她男朋友,看自己心爱的女人眼神当然不一样。”
刘冕的脸色刷一下就白了,他的唇哆嗦了一下。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高贵的男人,全身散发着属于他的气势与优雅,他站在安澜的旁边,谁都会觉得他们很相配。刘冕看着安澜,“他说的是真的么?”
安澜她淡淡地点了点头,“是的,如你所见。”
刘冕颓废地低下了头来,漂亮的眼睛顿时没有了神采,“是因为他有很多的钱,开高级跑车,穿名牌衣服?”
安澜摇头,“我不识货,我不认识这些牌子。可是他对我好,从小到大,他是第一个无条件对我好的人。刘冕,你问够了么,问够了就回家。”
“我对你不好么?”刘冕紧紧地抿着唇,眼中微微湿润,重复了一声,“我对你不好么?!”
“你对我有想法。”
“可是他也对你有想法。”
“这不一样,这不一样你知道么?”安澜皱着眉头重复了一次。
“有什么不一样,呵……只是我跟他的起点不一样,你拿我当弟弟,你拿他当其他的男人。如果……”刘冕顿住了话语,抬起头来坚定地看着她,“安澜,你等着,我刘冕这辈子都不会放弃。”他抹了一把眼睛,从他们中间穿过去,狠狠地撞了一下黎成渝。
黎成渝只是略微抿了抿唇,转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声无息地笑了,这孩子将她推给了他。
安澜担忧地看着刘冕的背影,黎成渝轻声道,“别担心,这个小子是鲁莽了点,倒还不至于做出什么傻事。”
她有些懊恼地说,“他是我的弟弟,他不可以存在这样的想法。”
“你太美好了,他有权利喜欢你,你也有权利拒绝他,这不是你的错。”黎成渝叹了一口气,这个女孩子背负了太多。
“我们那个小地方,这种事若是被传开了,我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会成为每一个人口中的……”宿舍门口到了,安澜停了口,从他手中接过东西,“谢谢你。”
“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黎成渝双手插兜,盯住她,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安澜对着他,僵硬的唇渐渐地咧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