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在热火朝天地忙着往岸上拖船,没发现有人落水。他俩都没呼救,也许没来得及呼救,浪没给机会。他再不撒手就会两人一起遇难了,这样的情况很多,等打捞上来两具遗体怎么都分不开。他没撒手,压根就没想撒手,他随着郭家喜沉了下去。突然,他感到脚碰到了什么,原来探到了底……
他站在水里喘口气,把郭家喜拖上岸,一屁股坐在沙滩上就起不来了。
“咦,那条小船是谁家的啊,冲走了!”不知谁吆喝了一嗓子。
那是他家的船,在他救郭家喜时又被浪卷回海里。他看见了,可是浑身像摊泥似的站不起来,只能眼看着它渐漂渐远。
老爸和爷爷慌忙下水把他拖上来。
“你怎么把船丢下不管了?”他们见他和郭家喜坐在那一动不动,过来嗔怪道。发现他像只落汤鸡似的,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于是问道:“你怎么搞的,坐在这干什么?”
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旁边的郭家喜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说:“幸亏这孩子……要不然,我就没命了。”
“是你把他救上来的?”老爸惊异地问道。
他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郭家喜的老伴拎着八斤长寿面来到他家,一边亲切地拍拍他的脑袋,一边感恩戴德地对他老爸说:“你们的儿子真好,把我老头儿救回来,要不他就没命了,这点儿面给孩子补补寿吧。”
当地人认为,人要是被海浪卷走那就是到寿了,谁要是把他救上来,那就等于把自己的寿数给了他,他就要给救他的人送上八斤长寿面,让人家补补寿数。在吃穿不愁的今天,八斤长寿面算不了什么,可在1982年,粮食购销没放开,口粮还定量,八斤长寿面算是重礼了。
她走后,老爸说:“文标啊,你长大了,懂事了,能下水救人了,给家里长脸了。”
俗话说:“老儿子、大孙子是老人的命根子。”老爸最疼爱的就是这个没少给他惹祸的小儿子。
他实在是太淘了,几乎淘得没边没沿,有点儿讨人嫌了。他在海里一泡就是一天,天不黑不回家。回家晚也就罢了,还总在道上惹祸。村子建在半山腰,石头小道不仅起起伏伏,而且多如蜘蛛网。他有时浑身上下涂满淤泥躲在暗处,有人经过时冷不丁地钻出来,“唉呀妈呀”,他把人家吓得魂飞魄散,狼哭鬼嚎。他获得一个爱称——“泥鬼”。
谁能想到这个十五岁、有点讨人嫌的“泥鬼”居然跳进水里救了一位年过半百的老渔民。这事在岙里传开了:“老郭的小儿子,就是那个‘泥鬼’,昨天在海里救了一个老人。”
“听说了,没想到‘泥鬼’这么厉害,能救那么大个人,了不起。”
这是郭文标长这么大第一次得到乡亲的夸奖。
老爸摸了摸郭文标的小脑瓜儿,说:“孩子,咱家祖祖辈辈都是渔民,你爷爷常说:‘做人要讲良心,渔民在海里救人,那是天经地义的。’不过,你以后救人时可要小心啊!”
夸奖和鼓励像道暗渠,可以将孩子引至意想不到的境地。从那以后,他更加苦练海里救人的本领。寒冬腊月,风雪交加,别人躲在石屋里还冻得发抖,他却跳进冰冷的海里畅游几个小时;浪高六七米时,小船都不敢动了,他像条金枪鱼似的穿浪而过。他潜水的功夫更不得了,一个猛子能扎下二十米,五分钟不换气,还能在水下扛着一百多斤重的铁锚行走。不仅如此,他还对附近海域的暗礁险滩、大小岛屿了如指掌,谁要说出经度和纬度,他就能说出该水域情况……
有人感到奇怪:“这小子八成是水鬼托生的,要不怎么那么离不开水呢,深更半夜还在海水里泡着,什么都不怕。”
于是,“水鬼”成为他的“大号”。
郭文标在风浪中颠簸十小时,行程一百二十多海里,5月9日凌晨两点多钟赶到23594号的出事地点。
洋面犹如一道永远也穿不透的黑暗,郭文标一边借助雷达扫描出沉船的方位,一边打开悬在船头的水银灯,船员都上了甲板,趴在船舷眺望。在茫茫大海,那水银灯的亮度还不如盏油灯,远处漆黑一团。
“看,在那儿,在那儿!”有人喊道。
23594号出现在眼前,它犹如一具被射杀的鲸鱼,肚皮朝上漂浮在洋面,任由风吹浪打。
郭文标既欣喜又失落,欣喜的是这船终于找到了,有的船失踪了,最终连残骸都找不到;失落的是船在海里倒扣了二十五个小时,船上的渔民要是没逃出来的话,怕是难以存活了。
听说沉船找到了,遇险渔民的家属的电话打过来,苦苦哀求郭文标:“你帮忙找找,看还有活的没有。”
家属不哀求郭文标也得尽心尽力找啊,从石塘到出事海域一百多海里,干啥来了,不就是救人吗?作为郭文标来说,不论船舱里有没有渔民,船里的渔民是死是活,他都要潜进去看看,哪怕有一分希望也要尽百分百的努力。
2000年12月28日,夜色将石塘阴沉沉的天空覆盖,大浪拍击码头声音在山岙回响,像愤懑的官员没完没了地训着话,南、北、西三面的山低眉顺眼,唯唯诺诺。渔家对此已司空见惯,不去理会,灯照常亮了,没早几分,也没迟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