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天下午在医院就接到电话,说是科里有事要按时到。他问什么事,小周说,你来就知道了。他猜想是重申劳动纪律的事。自己上班不正常,他已经听到了议论,有什么办法呢?他早已向肖科长摆明了情况,今天如果科里其他人再较真,自己就一一列举他们违反劳动纪律的事实,并说谁能和家里有要死的人去攀比呢?实在不行就请事假,干脆专职陪护,连弟弟的陪床也包了,落得父亲弟弟都满意。他今天就是要表明自己的强硬态度。一个不愿当官的人,不求上进的人,别人拿他有什么办法呢?但是现在毕竟还没到破罐子破摔的程度。
质检科办公室外大内小,小间是科长室,外间摆三张桌子,中间有门相通。王明诗把手套和饭盒放在自己桌上,看看小周,小周也看看他,算是打了招呼。他问不是开会吗,小周说刘福泉还没来呢。他向屋里戳戳大拇指,意思问在不在,小周摇摇头。他问去哪儿了,小周说去党政办公楼了。
王明诗与肖科长关系尚可。他曾经对我说过,肖科长工作认真负责,不徇私情,使厂里的质量标准化体系日臻成熟完善,人也随和,对部下的工作时间不斤斤计较,有事打个招呼便可。明诗不知道的是,肖科长是一个私心特别重的人。当初他支完农回科里,真的准备安排他当副科长的,毕竟下乡一年,是个提拔的条件。但是肖科长对领导说,我不要副科长,要调就调个科长来,我下车间吧。听话听音,领导就没有这样安排。肖科长已经54岁,按照厂里的文件精神,55岁一刀切地离岗休息,这就是说快要物色新科长了。他又耍了花招,他想好了,如果一定要退,也不能把位子让给明诗,明诗业务并不次于他,很可能干得比他好;刘福泉业务差且散漫,不是当科长的料。他想把位子让给小周,她年轻,且业务不熟,就会要求领导请他回来当顾问或者返聘,这样就可以多干几年。
门口传来摩托车刹车声,王明诗知道是刘福泉来到了。刘福泉去年刚调入,既不懂业务也不守纪律,常常不见面,有人看见他在外面租摊位卖家用电器。他的摩托车高大威猛,车头有四只仪表,两边车把吊着长长的红飘带。他常常用极快的速度开进厂,到门前猛地一刹车,“嘎”一声长啸,他说过这样比那个还具快感。
明诗所说的刘福泉我也认识。说起认识他的经过颇有趣。一次我上班的路上,看见前方路口有两个骑车人,因碰车正在争论,一位长发披肩留着小胡子的人显然是主要责任一方,他扶着弯把窄轮的跑车,面对气势汹汹的对方嘻笑道,别争了,都是一个厂的。对方道,你别来这一套,谁和你是一个厂的?小胡子一抡胳膊道,这么多的人都是一个厂的。他看众人不解,补充道,都是一个火葬场的。对方就无奈地“嗤”一声笑了。有人就附和,还是一个馆的呢,殡仪馆的。
刘福泉提着头盔进门来,大咧咧问道,什么会,开过了?小周笑道,你一来就开,订个科室明年安全工作计划。刘福泉叫道,就这事?把去年的找出来抄抄,换个头加个尾,加上科学发展观,改个日期就行了。他头朝里间屋伸伸道,老肖不在?不等别人回答他又问王明诗,老爷子恢复得怎么样?有事时你就说一声。王明诗连忙道没事没事。忽然觉得他话里有话,便问道,你是说……刘福泉也是一愣,掩饰道没什么没什么,反正有事你说话。因为这是电视小品的一句台词,他打着哈哈顿了顿又道,你别不高兴,反正这是人的必走之路,没啥忌讳的。办这事咱不陌生,我替人操办过不少次,程序都熟,殡仪馆墓地也比你熟。
明诗告诉我,正是刘福泉的话提醒了他,父亲的后事是要作些准备了。当父亲被查出绝症后,他就想到父亲的日子不多了。可是医生说得模棱两可:有的人只能撑三个月五个月,有的人能撑三年五年。他们就很忌讳准备后事这件事。他未提弟弟也未提,好像谁提了谁就图谋不轨似的。
明诗回家把刘福泉的话给妻子张兰说了,张兰道,是要早作准备了。我们单位一个人,他父亲查出胃癌就给父亲买好墓地了。八年了还没死,他父亲去过墓地几次,对那儿的环境很满意,后来他有事没事就去那儿坐坐呢。谁像你们弟兄俩,这么多忌讳。我几次想提醒你,还怕你有想法。你还是和明书商量,但要讲究方法,别愣了巴唧的,我看李秀秀那人好生事。明诗道,她能生什么事,说不定她盼着爸早死呢,爸没有几个存款,就这破房子,她也看不上。张兰道,她的爱好是节外生枝,你小心些就是了。
早晨王明诗做了可口的面叶儿汤,卧了鸡蛋,就去医院接班。他早去一会儿,是打算把父亲的后事向明书透透,不必深谈,点到为止,先让他心里有个准备。他却看见一个小伙子正侧身喂爸爸饭。他瞅瞅小伙子,小伙子也抬头看看他,又扭头专注地喂饭。他只好叫一声爸,脸转向小伙子问道,你是……小伙子放下饭盒,尴尬地笑道,是大哥吧。明诗疑惑地点点头,小伙子道,是王总派我来的,不不,我是替王总的,年底他更忙,抽不出身来。明诗道,太麻烦你了,明书他今天走得早?小伙子道,我是昨天来的。
明诗心里说,看,得寸进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