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肖科长让他再去,他便有了再去的理由。他在10点35分又去了,果然他办公室没有别人,郑厂长热情地接待他,要给他沏茶,他连忙按住郑厂长柔柔的手。正待转入正题,办公室的门咚地响了,几个人推门就进,像回到自己家一样随便。郑厂长起身接待,张罗着沏茶递烟。一个络腮胡说道,你郑厂长在厂里不行哩,影响不够深远呢。郑厂长问,李毛胡你什么意思?另一个瘦子说,在门口说是找你的,人家说不认识哩,你还要进一步扩大影响才是。郑厂长说,你肯定说是来找小郑的,你说郑厂长他们能不认识?众人嘻嘻哈哈坐下来。
明诗只好磨磨蹭蹭站起来,郑厂长问道,王师傅,你还有其他事吧?明诗嗫嚅道,还有点儿小事。郑厂长说,你说。明诗面有难色,郑厂长说,咱到门口说。说着先走出门,明诗跟着出来。站在门外,郑厂长道,你说吧。明诗犹犹豫豫,此事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如果简单地说我想在科里负责,这成何体统?传出去不被笑话死?便道,等我有空再说吧。又觉得不妥,改口道,等你有空我再说吧。便慌慌张张地溜了。
讲到这儿,明诗呵呵笑着对我说,两次努力,我都没有坚持住,说明我命里没有这个官了。下楼时我拍拍巴掌,对自己说,随他去吧,多年没当官不也过来了,被人瞧不起,我还瞧不起那些跑官的呢。这样一想心里便释然了。他不再向肖科长打招呼,径直回了家。
回到家,明诗看着张兰做饭,庆幸自己如果仍被当官的念头纠缠着,就很可能要在厂里表现一番了,父亲那儿的安排就是个难题。因为争取当官就要在工作上做出样子,眼下因家务事拖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连考查这一关也过不去的。做做样子也要半个月一个月的,自己忙工作就要找个替身,工作单位找不到,家里也找不到,儿子小林在邻省打工,只有张兰一个女人,父亲洗屁股的事她是代替不了的。再说明书找人替,自己再如此,老人会在临终之际不愉快。那个小官能当一辈子?当又如何,不当又如何呢?
张兰看见明诗嘴角勾出一丝笑纹,问,你笑什么,做了当官发财的梦?明诗道是不想当官的好梦。张兰道,不当官还是好梦?当官才是好梦呢。明诗道,当官有什么好,最起码早去晚归,工作比人家干得多,捐款也比人家拿得多。张兰道,你就不看人家明里暗里得到的有多少,吃喝嫖赌都报销,红白事份子钱都不是自己的,有人说那是公事,他收了份子钱怎么不交公?再说了,红白事也办得风光。等你爸死了,家里有没有当官的,谁是当官的,外人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这句话点到了明诗的痛穴,心脏和双手不由得一紧。家有当官的,红白事办得就牛气。去年小周卖花圈的亲戚说,那小区死了个不起眼的老头儿,他一天就卖了150只花圈,三天一共卖了300只花圈!这还不算其他花圈店。一打听才知道那老头儿是某区委书记的公公。还不是看在“权”字上?封建社会有句话:太太死了压断桥,老爷死了无人问。说的是太太死了吊唁的人多,老爷死了就谁也不去了。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酸,人不比人不生气呀,好在家里有明书,他能撑起这片天。
下午他接到肖科长的电话,说你马上到厂里来。
再说郑厂长送走客人,想起明诗找他的事,就在办公室看着文件等他再来。他对明诗的印象不错,认为他任劳任怨,不张扬不虚假,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至今还是大头兵。正好肖科长向他汇报工作,他布置完工作又把明诗找他的事说了,问,是不是他家有什么困难,他父亲的病情怎样了,他好像心里有事?肖科长便说,他勤勤恳恳工作30年,如今大头兵一个,难免有情绪,想向领导反映呢。郑厂长沉吟一下,说,这也不是坏事,不想当干部的人不是好工人呢。我会向组织反映的,不过你先不要告诉他。肖科长答应了,却转脸就向明诗泄密了。
王明诗决定在工作上好好表现,首先就盘算起寻找一位替身陪护。他琢磨来琢磨去只有一个办法,去劳务市场找个农民工。之前他之所以不找替身,一是自己能占用工作时间,更主要的是怕父亲不高兴。父亲对于花钱雇人陪床的直接看法就是儿子厌烦了,连亲爹都不愿意伺候了。现在他明书单位有人替,自己为什么不可以说这个农民工是自己厂的同事?同是工作需要,不应厚此薄彼。只是解释起来费些周折。明书是单位领导,有人替他办事任何人都能想得通,自己单位出人替说起来谁都不信。不过有个有利条件,父亲病重得已经不爱说话聊天,不会刨根问底的。只要交代好农民工别多嘴多舌就行。事不宜迟,他抽个空子去了镇河牛劳务市场。
明诗把自行车放在远处只身走来,他把自己装扮成路人,为的是不成为围观的对象。即使如此,自他一走来,找工作的农民工像饿狗般纷纷围上来,远处还有人拿着瓦刀等工具往这儿奔跑。他们随他而移动脚步,连珠炮似的问:要请什么工?水工电工木工瓦工?他在农民工中间穿行,要找的是穿戴得像是城里的人,这样才好欺骗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