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容易看到一位穿着羽绒服的中年人,他脸色比其他人白净些,相貌也顺眼,便向他走去。“羽绒服”有些受宠若惊,明诗快刀斩乱麻地说了来意,他以为“羽绒服”会感激涕零,没想到他摇摇头说,我不干这个。明诗道,这个活风不吹雨不打的,不比出力强?“羽绒服”道,不是这意思,我们都不肯干这个活,不信你去问问。明诗又找到两个比较中意的人,他们果真也不愿意干这个活。最后还是一个农民工给他指点迷津,说是你找错地方了,这儿都是技术工,你去医院病房门口碰碰运气,不过价不能出得那么低。明诗正要离开,“羽绒服”带着一个中年男人来了,他大声叫喊,这人愿意干你的活,他父亲在床上睡了三年,刚让他看死了,他有经验,你们谈谈吧。明诗很恼火,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羽绒服”嘿嘿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是帮你呢。后来明诗还是在医院门前找到一位姓陆的民工,两人商量好了,以明诗单位同事的名义来替他照顾父亲。
连续一星期,明诗偶尔晚上看看父亲,有时故意穿着工作服,说是从车间就直接来了。他一心扑在工作上,早来晚走,到各车间巡视,发现有加工零配件的就走过去,要过图纸,测量一番。发现了几次次品,同时纠正一起操作上的失误,挽回了经济损失,让领导很满意。他有一次借故去了组织科,名义上是找科学发展观的教材,其实是想博得廉价的好感。组织科长对他这个年龄的人如此重视政治学习啧啧称赞,说有些中层干部对政治学习也不上心,要求交学习心得就抄报纸,从网上下载,糊弄日本人一样糊弄上级。明诗谦虚地说,我用脑用惯了,对不懂的东西就爱琢磨。他说得平静,心里却骂自己卑鄙。
张兰很支持他,称赞说,你这才走上了正路,开窍了,还不算太晚。鼓励他继续努力。她极力配合丈夫演戏,家里家外一人忙,明诗回到家就能吃上热乎饭。一次她母亲病了,需要照顾,她扯谎说自己感冒了,传染人,不能去。去医院她送两份饭,连小陆的也有,只是暗骂小陆心太黑,吃得太多,像吃大户一般的不外气,馒头能吃四个,粉条炖肉片能吃一茶缸,还说什么饱不饱的,凑合吧。明诗不忍心,道,还不知事情结果怎样呢。张兰很大度,说尽力了就行了。
明诗辛苦些,做事违心些,如果平静地度过这段日子,他也就认了。他只担心小陆在父亲那儿会露馅,惹他老人家临终前不愉快,没想到在父亲那儿蒙混成功了,明书却来兴师问罪了。
一日,他正在车间忙碌,明书打来电话。他和明书已有十天没见面了,听说替明书的人又换了一个。他单位人多,都争着讨好领导,而替班人都唯恐别人染指似的替他保密,暗自享受这份殊荣。一天明书去看望父亲,了解病情的发展,这样就见到了小陆。明书当了多年领导,习惯于攀谈和了解情况,免不了要问小陆厂里发生的事。小陆是一问三不知,先还信守诺言,只笑不说话,后来借故躲着去厕所,看实在瞒不过了,对生疑的穷追不舍的明书老实交代了。
明书在电话里说,哥,我刚从爸那儿来,他打着水就睡着了。明诗还没有反应过来今天是谁的班,一天一换班,他连今日是小陆值班也算不清了。敷衍道,那就好,你很忙吧,几天没见了。明书说,是很忙,年底了什么事都出来了,我打电话的目的是怕爸多心,不高兴。什么事不高兴?没听他说啊。明诗还没有反应过来。明书笑了,说,我是怕他嫌两个儿子都找人替陪床,难免疑心。你也知道亲人在这种时候是害怕冷落的,一点不当就能引起误会。你听我讲完,我这几天忙完就去值班,爸可能时间也不长了,还能让他带着心病走吗?
这话使明诗不好回答,赞成不是反对不是,只是说我实在太忙了,不也是到年底了吗。说到这里便感到委屈,这个当干部的弟弟太盛气凌人,太不把他当哥哥看待,便没好气道,明书,事情要说清楚,你先找人替就不许我找人替了?这是你在先我在后,你不要忘记这一点。
明书更不饶人,一口气说道,我在先你就心里不平衡了,就非要攀比?开发区几百人,我能不忙吗。前些日子我从医院回来都加班的,在医院都是带文件去看的。实话说吧,我现在有两件大事,一是过几天要考查班子,一说这个你就明白了;二是小健要在春节结婚,这也是爸提的,那天叫我去说的,他有看了孙子成家再走的意思,你说我能不忙吗?你呢,就有那么重要的事走不开?
明书能把保官说得冠冕堂皇,而自己却说不出口,明诗觉得自己窝囊,只好岔开话题说,小健结婚没听你说呀。明书说小健也觉得太匆忙,是我说服他的。小健是个孝顺孩子,就交给婚庆公司了,从简办,一是时间不允许,二是也不想弄多大。这样吧,我看那个姓陆的农民工陪护也不尽心,再说你还花钱,你把他辞了,我那儿出人替他。明诗连声拒绝,说钱已经花过了。他其实没有付过钱,哪有先付钱的道理,付过钱人跑了哪儿去找?他怕的是明书再派人更无法向父亲交代了。他最后交代明书说,这边的任务一星期就完了,就把小陆辞了,另外交代他不要让父亲知道,怕影响他的情绪,引起误会。明书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