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海外文摘·文学版》2013年第10期
栏目:海外文苑
岛上,一整天了,雨下个不停,她等待着。有时,雨滴斜打在窗上,噼啪作响,快变成了雹,小小的弹丸撞上窗户,立刻顺着玻璃滚落,消失,身后留下微小的痕迹。有时,雨滴直落而下,碰不到窗上,像一副密密织就的珠帘,挂在屋外。
她拨拨炉里的火,把木块翻一下,让木块烧得更均匀些。有些木块是从海岸边上拔出的老篱笆,劈碎后才能放进炉子。一些木块上带着铁钉,年代久远,紧紧扣进木头里。灼热的炉火中,钉子闪耀着樱桃红色,不禁令人遐想起铁匠铺里锻造时的情形。有了四周燃烧的木头,炉火中的钉子能烧得发红,到了早上,铁钉会蜷成黑黑的一团,掉入灰灰的铁盘里。有时,要是炉火不够旺,因为木头太潮,或是通风不畅,铁钉会呈现出一种带锈的棕色,而湿木头会嘶嘶作响,不肯让钉子从包裹的木块中逃离。今天,便是这种状况。
她走到窗前,再一次向外望去。桌下,三条黑白相间的狗目光追随着她,身子却没动。今天它们已经出去好几次了,身上潮潮的,像晾在一旁的羊毛外套一样冒着湿气。刚进门的时候,狗在火炉旁使劲摇晃身体,水滴撞上烧红的钢铁,引得火炉里一阵噼啪与嘶嘶声。
透过窗户和雨幕,能看到两英里之外大陆灰色的轮廓。她视力不好,天气又差,她也不清楚是不是真能看到。无论天气怎样,过去的许多年中,她曾经无数次看到过大陆,大陆的样子总在脑海里,眼前的、记忆中的,已经没有分别了。
大陆不过是另一个大点的岛屿,尽管大多数人不这么想。许多人说,大陆要比爱德华王子省大,甚至比有的欧洲国家还要大,上面有铺好的公路,有汽车,现在还建起了购物中心,有了不少居民。
下雨或是有雾的傍晚,比如今天,大陆很难看得见,很难看得清楚。但是,只要太阳出来,便能看得见了。大陆上有白色的房子,红色或灰色的谷仓,房子四周是绿色的草场或农田,更远处是起伏不定的深绿色云杉林山脉。到了晚上,因为灯光的缘故,一幢幢分离的房子和房子组成的社区,看起来便大了许多。白天,你要是看一个点,只能看到一幢房子或一个谷仓,但到了晚上,一幢房子里会有几束灯光从不同房间中投射出来,而谷仓会闪着一盏灯,院子里、车道旁和小路边上的电线杆上也会闪烁起灯光,一切便大了起来。还有移动的光,那是过路汽车的前大灯。晚上的大陆看起来更耀目些,或许是因为白天什么都看不清楚,反倒令人失望。
很早以前,她出生在海岛上,现在活着的人中,没人记得那是什么时候了。这些事不会活在人们心里,也不会用纸或什么记录下来。她早产了一个月,是早春破冰之前,还没办法从海岛去大陆。
她的母亲曾经想在孩子出生前到大陆上去。天气和洋流的缘故,有时得等一个月。除了夏天,天气和洋流都靠不住。她这次也想到大陆去,但是覆盖海峡的冰要比往年融化得早,冰层承受不住马拉雪橇的重量,就连一个步行的人也不行。冰上有看得到的小水渠,像是湍急的水流犁过灰白色的土地。走过去,太晚了,乘小船过去,又太早,还没有足够的水面可以行船。而且,她是提前一个月出生的。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她后来才知道,冬天来临的时候,父母还没意识到母亲怀孕了。她的父亲已经60岁,母亲也将近50,已经是当祖父母的人了。他们已经五年没有孩子,觉得生孩子的年龄也已然过去,常见的迹象早已不在,或是根本没有在意。她的出生,按照父亲的话说,真是“出乎意料”。
她也是人们知道的、头一个生在海岛上的人。
后来,她被带到大陆,接受洗礼。再后来,牧师把她的受洗记录送到了省府,一起送去的还有那些大陆出生的孩子的记录。或许是为了省事,牧师把她的出生地改成和其他孩子,还有她的兄弟姐妹一样的了,若不是为了省事,牧师便是不记得了。牧师把她的出生日期也搞错了,或许牧师是忘了问她的父母,或许是问了以后忘记了,等牧师要寄受洗证明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岛上,没办法联系上了。牧师得根据受洗的日子推算她的出生日期。她的中名也给搞错了。父母把她叫做“安吉斯”,牧师却记成了“安格斯”,牧师要么是忘记了,要么就是太忙了。从颤抖潦草的笔迹能看得出,牧师那时已经上了年纪。有人说,牧师自己的中名便是“安格斯”。这些事情她一点都不知道,都是多年以后,她要结婚人取出生证明的时候才知道的。大家很惊讶,一份证明竟然会有这么多的错误。那时,老牧师已经去世了。
尽管她是唯一一个海岛上出生的人,却有好几个人死在了海岛上。其中便有她的祖父,死于11月,死因是“身体一侧的疼痛”。那时,他正把小船拉上岸,冬天到了,他觉得船用不上了,得要等到明年开春。祖父死的时候才40岁,生日刚过两个星期,剩下的孤儿寡母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时没有无线电通讯,他们也没那么大的力气能把他刚拉上岸的小船再拖回水里。他们等了两天,盼着阴郁的波涛能够平息下来。他们把他的尸体拖到厨房桌子上,用白色的床单盖了起来,厨房的火炉不敢烧得太热,唯恐尸体会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