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8年第02期
一个关于收藏的精彩故事。你不妨将自己进行角色代入:价值连城的宝物就在那里,看看你为了得到它们,能够多大程度上牺牲尊严和道德底线。或许你会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收藏的故事。
越野车喘息着,蜗牛般盘旋在山路上,萧子良眉头紧皱,眼神迷离,面无表情地望着车窗外的景物。眼前的沟壑丘陵,熟悉而又陌生,让他恍惚间有一种隔世之感。
子良是从省城回家乡看望老父亲的。也许是近乡情更怯,他的脸上,看不到有丝毫的激动和喜悦。
子良老家在东阳山里,越往山里走,路上越是坑坑洼洼的,司机小周说,一个月前这里下了一场暴雨,给路面造成了很大的破坏。被雨水冲毁的路面还没有修复,尽管越野车动力强劲,却时常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况。到日头西斜时,越野车下了公路,进入土路,路面更难行驶了,用了半个小时,才走了十多里泥路。转过第三个坳口后,终于到了东阳山北坡下。子良家所在的庄子就在坡后的山窝里,水把路冲毁了,横着一条一米多宽、半米深的沟,子良只好下车步行。
小周打开后备厢,取出旅行箱,恭敬地对子良说:“萧教授,我送你回家吧?”
子良说:“不用辛苦你了,几步路就到家了。”小周说:“那我就回了,您要用车就给我打手机。”子良双手作揖:“谢谢,谢谢!回去代问陆局长好。”小周赔着笑,说:“萧教授再见。”上车,关门,摇下车窗,鸣了声喇叭,这才掉转车头走了。
子良提着旅行箱,往庄子走去。
尽管省城离家乡只有一千多里路,子良却已十几年未回家了。在他的印象中,庄子的面貌已变得模糊了,有时,他甚至把庄名都忘了。
其实,子良家的庄子有个高贵响亮的名字——二贤庄。全村近二百口人,没有一户外姓,都姓萧。据老辈人说,早先庄子里有赵、吴、萧三姓人家,光绪登基那年,赵、吴两姓人家互相仇杀,后来这两姓的人家都先后迁走了。
拐过坡口,庄子就到了。庄子的格局并非像它的名字那样高贵,也没有矗立在高山上,而是卧在一处被丘陵似的土石山包围的凹坳里,房屋大多低矮灰暗,显得落魄而贫穷。子良不明白,这么一处闭塞卑微的小村庄,怎能有这么个有底蕴的名字呢?
子良最近一次回家,还是十三年前。那时,庄子还算齐整,最早的万元户萧国栋还在庄头新垫了宅基,盖了四间瓦房,给他的两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儿子娶了两位貌美如花的女子,一时传为美谈。前些年,父亲去省城时给他说,你国栋叔头脑活泛,在县城买了房子,全家都搬到城里了。眼前,国栋叔家的五间瓦房,和庄子一样变得破败不堪了。房顶的青瓦成片掉落,墙头上长满了衰草,没了往昔的光亮。庄子里更是冷清清的,好些人家都走空了,偶尔响起大牲口的叫唤声,在庄子上空漾成一串串空洞的回响。
过了七八户人家,前头的路上来了个半驼的老汉,子良感到眼熟,迟疑着欲打招呼时,老汉先开了口:“子良,你回来了?”
子良欣喜地叫了声:“大!”老汉正是子良的父亲老根。
真是儿子回来了,老根又喜又惊,一时间不知所措。
原来,自子良到省城工作,老根只去过两回,上次去子良家还是六年前,子良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老根喜气洋洋去城里看孙子。走时,老根说他要去儿子家住上一些时日,也许一年半载都不回来,把几间房子都托付给了堂侄三喜照料。谁知不到一个月老根就从城里回来了,乡亲们问他怎这么快就回了,是子良不孝顺还是儿媳嫌弃了?老根掸了掸时新的夹克衫说:“儿子媳妇都孝顺,就是我没那个享福命,整天窝在高楼里,闻不着土腥味儿,心里闷得慌。”庄里的人看着他身上鲜亮的衣服,很赞同老根的话,都说城里人生地不熟的,住楼房又上下不方便,像关笼子里似的,还不把人憋坏了?回来也是对的,过上年把,想孙子了再去看看,两头跑着过,那才舒心。老根连连点着头说:“是的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呢。”
可是,自那以后,老根再也没去过子良家,子良也没回来过。只听说他在省城做很有学问的事,钱也挣大发了,每年过年时,都给老根寄上一千块钱。子良在县里乡里的同学偶尔也来看看老根,老根喜得脸上的菊花一次比一次开得茂盛。只是每当来人走后,老根都会发上半天愣,脸色苦得能拧出水来。
现在,十几年都没回家的儿子,冷不丁回来了,老根怎能不惊呢?
“你怎回来了,怎就这么回来了?”老根急切地问。
子良笑道:“大,我回来看你呢,你要我怎样回来啊?”
原来,老根虽说想儿子,却没打算让子良回来。在老根心里,儿子不应这样回来,应该是开着大车、小车,在县、乡干部陪同下热热闹闹地回来。可是,儿子却提着个屁股大小的箱子,形单影只,悄无声息地回来了。老汉的脸上堆满了遗憾,瞅了瞅那个小箱子想,这么着回来,怕是父老乡亲都不待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