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5月的一个清晨,这天星期六,应该是薛笑云的休息日。出了西单派出所,他又来到了公交车站。刚才在所里的一幕仍然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接待群众报案本来是派出所的日常工作,大家都司空见惯了。可一位来自江苏农村的中年男子,却让在场的民警受到了震憾。8000块钱被偷得一干二净,是坐103路电车去北京阜外医院的路上被偷的。不是他太大意,因为他要照顾6岁的儿子,因为他的儿子患有严重的心脏病。清晨5点多父子俩就赶着头班车去挂号,到了医院才发现钱没了,看病的钱,救命的钱被偷了。
“同志,能给我找回来吗?能吗?我……”一个大男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薛再也看不下去了,心里升起一股内疚感。他相信每个抓贼的看到一切都会有这种感觉。贼!小偷!扒手!一种愤怒马上代替了内疚。也许我帮不了江苏父子找回8000块钱,可我要尽自己最大力使更多的父子不再流泪。想着想着,小薛擦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脸上的泪水,上了一辆52路车。
当他到了六里桥时,正是上午八点半。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跑六里桥这边。因为自从亲手抓得第一拨贼下来以后,两年来这里似乎成了他的福地。抓贼的不相信宿命论,可相信自己的感觉。今天他心里特堵,非要拿下拨贼才能出这口恶气。于是三转两转,便来到了六里桥50路车站。
四年的打扒生活,小薛完全变了个人。人更加清瘦了,30岁的人竟然有了几道本不应该有的鱼尾纹,只是他那双眼睛似乎更加明亮了。
一上车就看见两个贼。贼的脸上也没写着字,可抓贼的人就是能看出来。你瞅这俩人,脸都朝着车厢里就不对,别的乘客都是看车窗外。再有看人的眼神也不对,眼神太低了,扫的是兜和包。
这时正是上午九点,俩贼坐着公交车来回兜上圈。这一转就是两个多钟头,俩贼也真够背的,愣是没偷出东西来。刚才那个外地乘客腰里的手机都快给扽出来了,正赶上他掏钱买票,一胳膊打在贼的手上。小薛边跟边咬牙,还真没见过这么能走的贼。
小薛在一家饭馆附近的马路边上辅了张报纸,想一屁股坐下来歇会儿,可腿都弯不过来了。两贼进饭馆吃饭,自己也不敢动地方,万一给丢了这一上午不白累了吗?抓贼就是这样,累不怕,怕的是累完了没抓着人,那才叫有累说不出呢。
一个小时以后,俩贼出了饭馆,又奔车站了。离着老远小薛就感觉等车的乘客里有一个人不对。现在的他可不是四年前的门外汉了,勤奋加上灵气,使他渐渐摸索到了一条抓贼的捷径。小薛知道自己这种感觉不会错,三名扒手在车站会合了,从穿着打扮来看,像是东北贼。可东北贼一般是不“抢门儿”的,特别是这样的团伙作案,在站上容易引起注意,他们多数情况下都是“翻车”的。难道是在等人?
果然,十几分钟以后,又来了3名扒手。其中一个留着小寸头的中年人,像是个头儿,他向每人发了一棵烟。六个贼或站或蹲,不时地用眼睛扫着身边的乘客,一看就是职业扒手。你看他们根本不急于下手,且得找目标呢。一但目标选准了,下来这份东西就不小。一种很久没有了的兴奋涌遍了小薛的全身。六人的扒窃团伙他还是第一次遇上,更何况这边就自己一个人。
“你们把人凑齐,马上赶到六里桥这边。这有六个(贼),都是东北的,肯定能下东西。你们别扎堆儿,等我信儿。下一站是莲花池,然后是湾子,广安门……”
小薛正给单位挂电话,一抬头,看见“小寸头”站起身奔一辆50路的前门,另外五个贼也分三个门准备上车了。小薛紧跑了几步也来到前门,随着乘客一起往上挤,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小寸头”的目光从他身上扫了两趟,没有发现丝毫的破绽。
一辆公交车上如果同时有六个贼,让人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我们的主人公此刻就身处在六个贼的包夹之中。
“车门口的几位,请您往里走。”售票员瞟了一眼“小寸头”等人,善意地提醒着周围的乘客。
此时,小薛感觉车上的六个贼正在往车中部聚,一定是找到了好目标。他也悄悄地挪向了中门,一手紧揣着右裤兜,里边可有铐子和警棍。
六个贼的包围之中,是个穿西服打领带的男乘客,像个白领,夹着一个手包,里面鼓鼓的。本来车上人就多,自己被多挤了几下“白领”也没多心,只是把手包夹得更紧了,心里盘算着还有几站。
小薛这时心里可是七上八下的,已经想过了好几种结果。一是贼把事主偷“醒”了。像这样的团伙作案,很可能倚仗人多,变暗偷为明抢,更可能殴打事主。如果这样自己必须亮明身份上前制止,后果不堪设想。二是偷出东西没被事主发现。这样自己是抓还是不抓?抓明摆着敌众我寡,援兵还不知道在哪呢。不抓眼看着贼得手了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还有一种情况,贼偷不下来,到站下车。也许不练了,也许又是无休止的“翻车”。正想着,第二种情况就发生了。
“小寸头”突然抛开同伙向前门挤了过去。因为群贼挡得太死,小薛根本看不见“小寸头”下没下东西。可当“小寸头”和自己擦肩而过时,他脸上的表情却逃不过自己的眼睛。是兴奋?是紧张?是惊慌?多少还有一些成就感。两年里,小薛已经不知道看见过多少次这样的表情。
“下货了,自己怎么办?马上就到站了,一开车门就没办法控制了,自己没有选择了。”小薛伸手去摸警棍了。
正在这时,腰间的手机响了。小薛吓了一大跳,“小寸头”更是一哆嗦,他猛一回头,眼睛直盯着薛笑云。
“你搞啥子鬼名堂嘛,这个时候才来电话?我快到那个,那个?售票员,请问下一站是哪?噢,那个广安门,千万别误了我的事。”小薛地道的四川话惹得不少乘客捂着嘴乐,更打消了“小寸头”的顾虑,他不再理睬紧跟着自己的这个四川人,眼睛盯着车门,只盼赶快到站。
“广安门到了,请您准备下车,没票的同志请您买票。”
“援兵还没赶到,必须出手了,车一停就没法控制了。”小薛果断地从背后攥住了“小寸头”的一只手,“咔嚓”一声戴上了铐子,绕过扶手,又铐上了贼的另一只手,这回主犯跑不了了。
“不许开车门。”小薛边喊边扽出警棍,指向中门的五个贼。
“别动,警察。”
看见只有一个便衣,贼的胆子大起来。“咋了?凭啥抓我们?”其中一个壮汉大喊。两个贼拼命地想抠开车门。
这时,一辆警车呼啸而至,正是派出所的援兵到了。一个灰夹克的贼情急之下,一脚踹碎车窗玻璃,准备跳车逃跑。小薛上去一棍子瓷瓷实实地揳在他的肩膀上。贼惨叫一声,抱着肩膀倒在了车厢地板上。
六个贼全部拿下之后,再找看热闹的“白领”。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包被划了一个三寸长的大口子,里边装有2000块钱和证件的钱包不见了。当然,钱包在“小寸头”的身上找到了。
直到这时,小薛胸中的一口恶气才出来。这次出手也可以说是为了江苏父子的眼泪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