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汽车站要乘公交车,上7路,到淮河大厦转9路,每次回家我都是这么坐。公交车便宜,两块钱可以坐到终点站,就一条不好,挤,拼命地挤。这里不是省城,我们省城合肥的公交车是真好,两年前我和我的残疾人朋友一起去合肥,上了公交车那是争相让座,在车上,你一眼看上去,坐在座位上的多是老弱孕残。这个城市就不行,是真不行,都恨不得把身边的人给挤下车去。这样的车,我怎么让母亲坐,再说,我即使想上车,我搀着母亲,托着父亲,上得去车吗?我给母亲说,打车。我说打车说得坚决。母亲的时日不多了,打一次车,花120块钱算得上奢侈吗?
两年前,父亲就说过,他要去福卅l。父亲去福州不是游山玩水,我们这样的家庭,只顾着温饱,哪里会有游山玩水的钱呢?记得有一年的春节晚会上,赵本山说,他打算出去旅旅游,去一个比较大的城市——铁岭。当时电视里的观众都在笑。我相信,不光是电视里的观众,看电视的人也在笑。我没有笑出来,赵本山说的是一个农民的心里话,也是实话。我看到那么多的人把实话当笑话听的时候,我心里都在落泪。应该说,赵本山能代表农民去一趟铁岭这样的城市旅游一次,也算是在农民中混得比较好的一个了。
父亲要去福州,是要去看他的另外一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弟弟祥。说起祥,我很生气。一个快三十岁的人了,老婆孩子也都有了,混到现在,还居无定所,全国那么多的城市,他也去了不少。我弟弟祥要比赵本山扮演的那个农民走的地方多,城市也大。当然祥也不是到城市里观光的,如果你哪一天走过建筑工地,一抬头看见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抹一把汗,又弯下腰来干活的那个人,说不定就是我弟弟。或者,在汽车站,在火车站,在码头上,那个背着包裹,身旁站着一个村妇,手里牵着一个孩子,在等车,在等船,孩子说热,爸,给我买一个雪糕吧。那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口袋里抠索出五毛钱给孩子买雪糕的人,可能就是我弟弟。还有,在筑路的大军里,在城市送水送煤送气罐的人群里,肯定会有一个人是我弟弟。我忘了说了,我弟弟的下巴长着一颗痣,一颗黑色的痣。你看到下巴上长着一颗黑痣三十岁左右说一口地道皖北话的人,他可能就是我弟弟,我弟弟叫东方祥。
祥甚至去过北京,这是他结婚前的事。在我们这个地方,能去北京,那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说是个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过分。何况,那次我们村子里一下子去了七个人,这就更不得了啦。尽管七个人后来是扒货车捡剩饭才回到家的,尽管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他们于活的准确位置,尽管他们的屁股上腿上还留着老板高级皮鞋踢过的痕迹,尽管他们在北京干了45天的活没有拿到一分钱的工钱,但是,他们依然骄傲地说,他们去过北京。他们说北京的路真宽,楼真高,还有他妈的立交桥那叫多,蜘蛛网一样的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