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结婚前去过四个城市打工,干的时间最长的是在温州,一个建筑工地。说这个话应陔是七年前了,祥二十岁多一点,正是睡一觉就能把所有疲劳都忘了的年龄。祥在工地干了七个月,除去吃和用,剩了两千六百多块钱。母亲高兴死了,说祥有出息了,能挣钱了。母亲高兴是有原因的。这一年,母亲地里的收入有近三千块,加上卖了一头猪七百四十块,摞在一起就七千多了。面对这些钱,母亲做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决定:买拖拉机。这些年我们家耕地都是借别人家的拖拉机,借拖拉机是个很难张嘴的事,地里的农活都是一样的,老天爷就这一点公平,那麦子说熟,一下子都熟得弯下了腰。老天爷不认得村长,不会让村长家的麦子早熟一天,也不认得党员干部,党员干部的麦子也和我家的麦子一起熟。熟是一样的熟了,收就不一样了,有拖拉机的,割打收耕一气呵成。麦子收上来了,玉米种下了地。庄稼人都熟记一句话:春争日,夏争时。夏季作物早上种下去的和晚上种下去的就是不一样,抢收抢种,我们得借拖拉机。对于借谁家的拖拉机,父亲和母亲的意见比较统一。首先是不借村长家的,父亲说村长是个孬熊,借了村长家的拖拉机,你就是再忙也不怕你家晒了一场的麦粒子,天下了雨,你该打酒打酒,该买菜买菜,要管村长吃好喝好。他要是不喝个一醉方休决不罢休。父亲说,钱花得起,那时间咱耗不起。母亲说,村长是个不吃粮食的人。在我们家乡,骂一个人不吃粮食,就是说他不是人,是个畜生。按父亲和母亲的意思,村长家的拖拉机闲得上了黄锈我们都不会去借。父亲说,要借就借大华子家的,大华子也是党员,用父亲的话说,一个村子二十多个党员,就大华子一个是好人。其实我父亲这话说得不够客观,村子里确实有几个像村长那样吃拿卡要的人,但绝大部分人还是好的,只不过不像大华子那样热心。大华子会在自己家的活干完了之后主动地去问别人要不要帮忙,甚至自己家的活没有干完,他也会帮着别人干。比如立秋家的。立秋打工去了,立秋媳妇领着三个孩子在家,怎么收庄稼呢。大华子开着拖拉机把立秋家的麦子割了,拉到场上打一遍,再把麦粒子一口袋一口袋替立秋媳妇扛屋去。村子里有人说一些不三不四的闲话,说,大华子尝到了立秋媳妇的甜头了。这不是放屁吗,人家大华子和立秋媳妇在初中是同学,后来也有要恋爱的苗头,是大华子当兵走了,女孩子才嫁给了立秋。现在立秋不在家,大华子帮帮她有什么不好。立秋在外地打工,给大华子打电话说了,兄弟,你帮我的忙,我不会忘了,回家,我请你喝酒。立秋都要请大华子喝酒了,旁人再胡言乱语,那不是多管闲事吗。
一辆拖拉机要九千三,母亲让我给凑了两千,加在一起刚刚够。母亲看到拖拉机真的很高兴,母亲说,拖拉机真好,加上油,嘭嘭嘭地就跑了。
这话说远了,我还是回头说祥。祥是结婚以后去的福州,祥结婚后的第三天,喜酒桌上的客人还没有散去,祥和他媳妇,那个叫彩云的女孩,一人背个包,搭上了南下的火车,去了福州。有人会说,结婚后第三天了,喜酒桌上怎么还会有客人?事情是这样的,祥结婚,我们没有大操大办,没有钱,祥给彩云家下聘礼的钱是我从刘学习那里借的,酒席摆了六张桌子,村干部占了一桌,正好十个人。他们是不拿一分钱礼的,这是真的,不光我们村,别村的干部也是这个熊样。只要村子里有结婚的,他们就去喝。那天,十个人喝了十瓶乐天醉,一瓶酒十八块钱,他们就喝了我家一百八十块钱。父亲说,乖乖,他们是真能咧。母亲也心疼,母亲说,还不如喂狗呢。剩下的五桌都是至亲好友,都是随了礼钱的,祥收了两千七百块钱的礼,去掉置办酒席的本钱,剩了五百多块,正好够两个人去福州的路费。祥买了两张车票,是下午四点的,没想到上午又来了客人,祥的同学。同学说,你怎么能偷偷摸摸结婚呢,这喜酒你是赖不掉的。就这样,祥和彩云又张罗了一桌子菜喝了起来,到了下午一点,祥把自己去福州的事说了,同学看了车票说,真是,再不走就晚了。去火车站抓紧一点也要两个小时。大家一个个站起来,要送祥,祥说,不行,大家喝,继续喝,我哥陪着,一定要喝好。祥把任务交给了我,两个人出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