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陶然是了解冷月的,陶然的母亲是冷月母亲的亲姐姐,她们从小就在一起玩。从小冷月不高兴了或受了什么委屈就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生气,或者背着人偷偷地抹泪。陶然记得,冷月五岁的时候,有一次她邻居家的一个男孩抢了她心爱的布娃娃,冷月像只发怒的小鹿,尖叫着冲了上去,拉住娃娃的一只胳臂拼了命地往怀里拉,结果把娃娃的一胳臂给扯了下来。事后,她抱着那只没了胳臂的娃娃关在自己房里哭了半天,谁叫也不开门。等她伤心够了才出来。换了别的女孩,不是跟父母告状,就是哭哭啼啼地诉说委屈,冷月从不这样,她越是难过伤心,越不说。
看到冷月一圈圈瘦下去的脸。陶然简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想劝解劝解,但冷月根本不给她机会,她不说这事,她不向你倾诉,你就没法因势利导。你总不能突兀地提起这事,然后自说自话吧。不要说陶然没办法,就是冷月的爸妈也没办法,现在冷月连家也不回,老俩口想赶来陪陪宝贝女儿,被冷月坚决地制止了。他们只好把安慰女儿照顾女儿的重任交给了陶然。但老俩口并没有闲着,他们积极地研究怎么治愈女儿伤痛的办法,最后他们达成了共识:赶紧给女儿找一个,才能使女儿彻底从伤痛中走出来。而且他们还赌着一口气:找一个比凌峰更好的,让那小子看看,离了你,我们冷月活得更滋润。
陶然没办法劝说冷月,要帮忙给冷月介绍对象,那是发挥她的优势。陶然是干什么的?陶然是报社广告部的主任,她的工作就是跟人打交道。报社有人曾这么跟陶然开玩笑:东昌市没几个你不认识的人。可见陶然的社交范围之广。而且冷月要才有才,要长相有长相。这两个人合在一起,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好比优质产品有了优秀的推销员。“到时,就怕冷月挑花了眼呢。”陶然得意地想。于是陶然像春天的燕子一样忙活起来。可她的忙和冷月的冷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任凭她口吐莲花,把对方说成神仙下凡,冷月也无动于衷,甚至不等她说完,她已起身走了。
但有一天她发现冷月突然对她说的事感兴趣起来,让她顿时重新有了信心,她马上把她早就准备好的一个人选隆重推出: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企业的党委书记,去年死了老婆,年纪也就三十九岁,一个女儿在上中学——什么条件都好。
见面地点安排在陶然家。本来那书记要约冷月到咖啡厅见面的,但陶然怕冷月见了书记不满意,冷着脸。冷月有个毛病:不喜欢谁,就不搭理。要是在咖啡厅见面,她一直跟着坐在一边,有点不大像样,在自己家她好自始至终地照应着。
那天早上冷月刚吃过早饭,陶然就打电话叫她过去,本来说好了那书记是中午过来吃中饭的,冷月就以为见面的时间提前了。可是陶然说时间没变,是要她早点过去玩。冷月知道陶然是怕她一个人在家孤单。自从她离婚后,她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把她叫到她家去。冷月本也想,既是要在那里吃饭,就有买呀洗呀烧呀许多事要做的,也打算早点过去,帮帮他们的忙,毕竟是自己给他们找来的麻烦嘛。放下电话,随便拣了件白色短袖换上就出了门。
陶然见了冷月第一句话就是:怎么穿得这么素呀?眼睛又盯着冷月的脸,连个妆也不化。冷月说,又不是上戏台。陶然拍了冷月一下,你懂什么,这比唱戏重要多了。这时,歪着身子坐在沙发上看书的陶然的丈夫卢文发话了:我看蛮好看的,月儿的风格就是清水出芙蓉嘛。他又笑着向着冷月,我最见不得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了,简直是俗不可耐。冷月给他说得红了脸,绞着两只手,不知该怎么回他才好。陶然最烦卢文动不动就雅呀俗呀的,就是吃个饭,撒泡尿也能吃出雅,拉出俗来。她斜着卢文说,行了行了,什么东西在你眼里都是俗的,只有你那些诗呀词呀曲的不俗。又说,钱是最俗的东西了,你别用才好。卢文被陶然呛白了脸,但他并不回嘴,哼了一下鼻子,脸上配合着你懂什么的表情,然后拿起书到书房去了。这是卢文的一惯作风:只要陶然一讲他,一发火,他就走人,不给你继续讲继续发作的机会;他也不屑于跟陶然争吵,他觉得陶然——俗!跟她争吵没意思;而且吵架本身就是很俗很俗的事。陶然老被他这样搞得很窝火,可又没办法,你总不能追着他吵追着他闹吧。她只有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当初瞎了眼,怎么找了这么个能看不能用,还自以为是的东西呢。她就控制自己尽量不去讲他,不去跟他发火。今天她一讲完他心里就后悔,可有时她实在是忍不住。
冷月见陶然气呼呼地站在那里,就赶紧打岔说,我早早的来,就是想过来帮忙的,有什么要我做的吗?尽管吩咐。陶然把冷月往沙发一按,你给我坐在这里看看书,看看电视,别把身上搞脏了。要是听话的话,到卧室里去给我抹点胭脂粉什么的,我就高兴了。冷月说,我不喜欢的。陶然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犟死了,从不听话的。停了一下,又叮嘱道,不过,你要给我记着,等一下人家来了,不管愿意不愿意的都不许板着脸,晓得不?冷月点点头,陶然就高兴了,又重复了一遍,马书记条件如何如何的好,脾气如何如何的好那些个话,才去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