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坐在那里无聊,见茶几上,沙发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几本书,拿起一本《元曲》随便翻着。这些书都是卢文的。卢文在中学教语文,可他对教书不怎么上心,却喜欢研究词曲,又特别看重元曲,而且以弘扬元曲为己任,他常常感慨:我们遗忘了一块古人留给我们的瑰宝。只要家里来了人,一有机会他就大谈他的元曲。搞得他们的朋友都不大敢到他们家来了。除了他的词曲以外,别的话他就不大愿意说了,在家除了吃饭睡觉,基本上就是看书。冷月觉得陶然跟这样的人在一起过日子很没劲的。可是陶然在外,讲起卢文,总是一口一个我们家老公呀,我们家老公呀,那语气那神情亲热幸福得不得了。那听的人也没有理由不相信:可不是么,人家老公不但人长得斯文,还爱好高雅,吃喝嫖赌的坏毛病更是一样没有。这样的男人现如今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就像那珍稀动物,都濒临灭绝了,跟这样的男人过日子的女人不幸福,那这世界上还有幸福的女人吗?
马书记是十一点来钟到的。见了谁都亲切地握着对方的手说你好你好。长得也是慈眉善目的,而且脸色红润亮泽,配上那富态的体型,看上去就像一尊佛。冷月一向讨厌发福的男人,借倒水的功夫到厨房里,跟正在切菜的陶然嘀咕。陶然放下菜刀,咬着冷月的耳朵教训道:找老公就要找能把家撑起来的,能让你过上舒心日子的那种人。她朝站在水池边支着两只手不晓得做什么好的卢文,呶了呶嘴,像我家那个,长相倒不差,可你什么事能指望他呢?冷月是第一次听陶然这么讲老公,有点惊讶,但很快就明白她讲的是真心话。她觉得陶然讲得有几分道理:过日子不就图个实实在在么,凌峰不是长了个好外相么,还不是跟了别人去了,自己以后就图个踏踏实实的日子吧。
那马书记不仅和善,而且很会讲话,和陶然聊天就谈广告,跟卢文说话就说词曲,等陶然和卢文躲进厨房他和冷月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就恭维冷月的文章写得好,说他经常读冷月写的文章,又说,我不大懂文学,但很尊敬,他咳了一声,笑笑,也喜欢有文化的人。冷月给他说得红了脸,低着头,不晓得该讲什么好。冷月姑娘般的羞涩神态让马书记看着喜欢,他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又亲切地问:家离工作单位远不远啊?冷月说,不远,房子就租在报社附近。他从茶几上的一只果盘里拿起一只橘子,一面剥着皮,一面说,上下班倒是蛮方便的。冷月说,是的。感觉自己像被亲切慰问的下属。他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记者在外跑的时间多,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冷月摇摇手,要他自己吃,他执意地往她手里送,冷月只好伸手去接橘子,眼睛不觉在他的手上停了一下,她发现他的每一根手指都是圆滚滚的,而且手指下面都有个圆圆的小肉坑。她记得外婆家的隔壁邻居家的小女儿就生了这么一双手。外婆讲这是福手,女人生了这样的手,一辈子吃穿不愁,还不用劳作——要嫁好老公的。后来那个女孩果然嫁了县上副县长的儿子,住的是县上最气派的小洋楼,穿得也是溜光水滑的。不过听说那副县长的儿子,是个吃喝嫖赌样样来的浪荡公子。生这样手的女人她见过还不算少,但还没见过哪个男人生有这样的手。冷月看着就觉得蛮好笑的,不禁笑了一下,心想:不知道男人生这样的手又是怎样的讲法呢,可惜外婆死了,不然定要问问外婆的。书记则以为她的笑是表示感谢,就说,不用客气的。又笑眯眯地说,多吃水果对皮肤好。冷月握着那只剥好皮的橘子,觉得手里的橘子有点暖和,心里也跟着一暖。马书记一面用纸巾细细地擦着他肉嘟嘟的手指,一面问,我记得你原先是做编辑的?冷月说,是的,因近来记者缺人调我去做了记者。他说,还是做编辑好,生活有规律些。好在你身边没有孩子,要是在身边的话,你连孩子也照顾不了。他这番话正说在了冷月的心坎上,冷月一直想重做编辑,把儿子接到自己身边。就说,是啊,我也想重回原先的版面去,再把儿子从我妈那里接回来,自己带。书记抬起头诧异地望着冷月:你儿子是跟着你啊?冷月说,是啊,陶然没跟你讲啊?书记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说,她跟我讲,你儿子不在身边,我还以为是跟了孩子的父亲呢。说完,就低下头,像在思考什么的样子。这时一直在厨房里面竖起耳朵偷听的陶然就紧张了,她生怕那位书记误以为她是故意瞒他的,想跟他解释解释;而且眼下这种情况似乎不妙,她怕冷月尴尬,就拎了一只热水瓶从厨房里奔了出来,她一面给书记倒水,一面说,马书记是本地人吧?该喜欢吃辣的吧?我做了一个辣子鸡,是我的拿手菜,等一下尝尝。又回脸对冷月说,卢文要问你茄子煲怎么做呢。冷月知道卢文连饭都不会做,哪会去做什么茄子煲,她晓得陶然是支她走。她也正巴不得离开,那书记的嘴脸她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心事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心里就埋怨陶然不该给她打这个埋伏:她冷月难道就沦落到要靠遮掩了儿子才能嫁人?
冷月一走,书记果然就问了球球的事,陶然就跟他解释,并非有意瞒他,是没表达清楚。那书记什么话也没讲,脸却板得像硬壳纸一样。这时卢文出来招呼书记吃饭,书记冷冷地说,厂里还有些事,要到厂里去转转,就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