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队上死人的事固然很让人伤心,但它离我的生活较远。我心急的是失踪的那个女孩,她在大学上到三年级的时候,突然就不爱说话了,做任何事情均无兴趣。一些曾经制订过的考研呀,出国呀之类的目标全都终止。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突然变了性格,这太不正常了。心理医生对她的父母说,这是忧郁症的先兆。应该是比较典型的长期受某种制约和压抑所致。女孩的父母面面相觑,他们承认从小对这孩子管压太严,因望女成凤,事无巨细大包大揽。这些一定会导致“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然而惊雷没有响,却变成了哑炮。为此他们悔恨莫及。其实女孩的父母应该想到,哑炮比惊雷的杀伤性更大,你不知它什么时候会响。不响则已,您瞧,一响就响在了遥远的西部沙漠里。让你欲哭无泪,想死无门。
问医生怎么才能够扼止住病魔不再发展,把她从忧郁的崖边上拉回来呢?
“多给她一些自由的空间,上各地旅游景点走走可能会好一些。还有,如果恋爱了,有了男朋友也许会好很多,很多病人结婚以后,有了孩子,家庭幸福,就好了。”医生说。
自由的空间能给多大,老人们没有底,一旦给了孩子自由,那空间也不是他们可以掌握得了的。不过,旅游和找对象倒是让女孩父亲上了心,他开始为救女儿寻婿运筹帷幄。
老人退休前曾是我所在单位的一个副书记,主抓党宣工作,是我的顶头上司,为了患有忧郁症的女儿,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退休前,他总是在我的面前提他的这个女儿,开始我还不明其意,因为我知道他女儿还小,我们年龄相差近十岁,后来我慢慢知道了他的心思。
他离职的那天下午,开过欢送会后,别人都下班了,他还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停地抽烟,弄得房间烟雾腾腾的。门半开着,像是等待有谁能进来跟他聊一聊似的。见我在他门外站了一会儿,就招呼我进来,帮他撑一下兜。他往一个张着大口的黑塑料包里放东西,连钉书机胶水之类的小东西也往里放,他是一个很廉洁的干部。他一边收拾办公桌里的东西,一边对我说:“我这一走,咱们就很难见面了。”
“别这么说萧书记,我会经常去看您的。”我说。
他看我一眼说:“怎么样,最近找上对象了没有?”
我笑笑说:“还没呢,好好干两年再说吧。”
“不急是假的,有三十岁了吧。”
我脸有些发烧。这两年,给我介绍对象的人还真不少,但不是我瞧不上别人,就是别人瞧不上我。
“工作是要干好,但也要关注自己的个人问题呀……别跟我学,平时总是认为只有工作才是正事,现在看来太偏颇了。唉,我有愧呀,对你阿姨,也对萧臻都关心的太少,孩子有病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萧臻这孩子去年还好好的,有说有笑的……”我站在一边不知说什么好。
机关里都知道萧书记有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儿,除了我没见过她之外别人都见过。那是两年前的年终,表彰大会结束后,单位里举办晚会,萧书记把上大二的女儿带了过来,听同事们讲,萧书记的姑娘长得像章子怡,胸前别着一枚名牌大学的校徽金光闪闪,歌唱得好,舞也跳得好,那小腰扭的,太美了,老萧光彩的不得了。那天我没参加晚会,表彰会一结束,我就匆匆往火车站赶,回安徽老家过春节去了,因此就没见着这个“章子怡”。
不过,同事们看法不同,并不像萧书记说的那样对女儿漠不关心,而是关心得太过了。她小时候不是奥数加外语就是钢琴加小提琴,上完这个课又忙着赶那个课……小小一女孩整日以泪洗面。所以,萧书记的这个“能歌善舞”的女儿得忧郁症仅仅是一个时间问题。
萧书记提前退休,让我很失落,我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几年前我从北京某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应聘到了该市央企某公司工作,只在基层干了两年实习技术员就调到机关工作了,这得益于一次有关清正廉洁演讲会上的发言,台下的萧副书记看上了我。觉得这个年轻人做党务工作可能要比在专业技术方面更有潜力,调机关试试吧。我先是调到机关党群工作部,后又担任了党办主任兼团委副书记,我在工作上一直和主管党宣工作的萧副书记朝夕相处,萧副书记的发言材料几乎都是我来写,我手头快,反应灵敏,能跟上领导的思路,稿子拿到领导面前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动。同事们也都认为我前途光明。可是萧副书记说退就退了,让我觉得有点六神无主。平时我也只是和他走得较近,他这一走,我以后靠谁?你说我咋能没失落感?别说政治前途,在这机关里还能不能待得下去都是个未知数。
我安慰他说:“萧书记也别太过担忧,我认为,这应该是女孩子青春期的正常反应,没啥大不了的,她们这时情绪都不太稳定。我妹妹才刚过18岁就这样了,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莫名其妙得很,后来也好了……”
其实,我妹妹也只是在看韩剧和言情小说的时候才这样哭笑无常。
“……还青春期呢,都21岁了,我跟她妈21岁那会儿在农村插队,上午管着农田,下午管着老母猪和好几头小猪崽,夜里还要管着煤炉子,就这样整天还快乐得不行,哪有什么青春期,忧郁症……”
“那是那是,嘿嘿嘿……”这涉及到心理学范畴,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当然就只有嘿嘿了。
我把他送到楼下车上。他把身子又从车里退出来:“小齐啊,抽个时间上我家里坐一坐?”
我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您太客气了萧书记,只要不给您老添麻烦,我随叫随到。”
我心里不由得感慨起来:人一退休,没了官位,反而对下面的人特别亲近起来,副厅级领导干部的影子一点也找不到了。
“萧臻这女孩除了任点性,心地很善良,小时候不管谁哭,她都跟着掉眼泪,你们找个机会认识一下吧……”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萧书记要把他的千金嫁给我?瞧老头这圈儿绕的,说了一大堆的话,主题原来在这儿呢。
我说:“好的好的,没问题……”
“那你就等我电话吧。”
车子走了,我还在原地站着,我看到萧书记一直都在扭着头看我。我的心里热乎乎的,想乐,这老头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