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时一过,吃凉皮的就少了。我就让西香歇着,我来理发。她也不说话,就往椅上一靠,托着下巴,愣愣地瞪着窗外。她一这样,我心里就很难受。我知道她在想啥,我曾跟她说过,不论干啥,都得慢慢来呀。她说,我听得耳朵都长了膙子了,你的口才啥时提高恁快呀。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说过她。她只要往那一坐,我只有默默地难受了。
老这样成天成天地坐着,我怕西香出了毛病,就买了副麻将。谁知一开桌,老陈老关的老婆就成了常客。老陈的老婆戴着戒指、耳环、项链、手镯。老关的老婆左腕戴着金链,右腕也戴着金链。西香的眼在她们的手饰上剜了一下,然后便惶惶地躲开了。但她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眼晴还是刷地又瞟了一下。这时,西香似乎后悔了,她自责,不该这么接二连三地去瞅着人家,她低下头,将脸压低了,狠狠地压低,面前的麻将几乎将她挡住了。别人随意说着话儿,西香只瞪着麻将,默声不语。
她们走后,我对西香说,你想要手饰了?西香瞥瞥我说,谁想要了?我只是瞅瞅,那是有钱人戴的。我沉着声音说,你想要的话,咱也能买起。很贵的买不了,买个戒指,还是没问题的。我这话一讲,西香恶狠狠地说,孩子还得上学,咱还得吃饭,买了戒指,还过不过呀?我本是为她好的,她却发了恁大的火,我心里很难受。我知道,西香对我不满,又不明说,只暗暗地跟我怄气,我不怪她,只恨自己没能耐,不能让她像人家的女人那样,无忧无虑地过活。
我更加小心谨慎地说话,生怕刺着西香。每天我照样给她备好洗脸水,往牙刷上挤上牙膏。她醒来,照样把脑袋往床头上一搁,呆望着房顶。我把豆浆坐在炉子上,计算着她起床的时间,我想让她洗漱后,喝上凉热正好的豆浆。
天一凉,理发的人好像突然少了。西香整日坐在门口,朝门外痴痴地望着。外面是片杨柳,风一吹,叶子扑悠扑悠地栽到地上。虫子时不时地从树上垂下,然后又咬着一根细丝,一磕磕地往上爬着。西香的脸静着,不过是那种做作的平静,这种静是经过压抑的,经过控制的,我担心,忽然间就会爆发的。于是我怯怯地对她说,西香,反正闲着没事,干脆玩玩麻将吧。
麻将又哗啦啦地响起了。这时候手机才开始时兴,老陈的老婆买了一个,老关的老婆也买了一个,她们故意把手机搁在桌子上。西香的眼有点散乱了,她似乎无心打牌,眼光蜻蜓似地,在手机上沾了一下,一会儿又沾了一下。
等她们走后,我诚心地说,西香,实际上咱家也得买部手机呀。她还没反应过来,我赶紧又讲,现在咱老家几乎家家都装了电话,咱给家里打电话,还得找公用电话,很不方便,你说咱不该买部手机?西香不吭声了,我知道,她这样等于默许了,没几天我就把手机买来了。
老陈老关的老婆来玩麻将时,我把手机搁到离她们不远的椅子上。老陈的老婆瞅见了,先是没吭,停了一阵,终于憋不住地问,西香也买手机了?西香先是惊了一下,然后笑笑,自然地点点头。
几年了,我觉得西香就这么灿烂地笑了一回。实际上她笑得不彻底,而只是浅浅地勉强地咧咧嘴。不过在这几个娘们面前,这样一笑,我脸上也算增光了。
并没多久,西香又恢复了平静,脸还是那样吊着,仍然往门口一坐,看外面的杨柳,看地上的落叶。我说,西香,麻将该玩还得玩呀。她不吭声,仍痴痴地往外瞅。这时老陈正好走到门口,她的眼一亮说,陈老板,来玩会麻将吧。
老陈贵宾似地被请到家里。西香把水倒上,烟点上,然后嘻嘻地对老陈说,陈老板,你热不热?我打开电扇吧?老陈说,立秋好多天了,哪来的热呀。西香自知说漏了嘴,红着脸掩饰说,算啦算啦,陈老板,我给你削个苹果吧。西香满身都是欢喜,她把苹果削好,恭敬地递到老陈手里。我有点生气了,结婚多年来,西香还没给我削过苹果咧,而今个,却大大方方地给老陈削了。我觉得西香做得有点过分了。
麻将呼呼啦啦地打着,西香不住地瞅着老陈,好像是推测着揣摩着,单听着老陈讲话,然后再巧妙地应对着。西香好像多年没有这样了,我看惯了她发痴的样子,猛然见她激动的表情,觉得她极为反常呐。于是我不冷不热地说,西香你得冷静点,甭把牌出错了。她剜了我一眼,露出满脸的不屑。
阳光直愣愣地射到桌子上,午饭时间到了。老陈把牌摆好说,要不暂停吧。吃了饭再玩。西香听罢,格登一惊说,老板呀,你整天吃些大鱼大肉的,腻烦了吧,要不嫌弃的话,吃碗凉皮吧。老陈眯眼想想,然后一拍桌子说,还是西香会说话,今个就吃你的凉皮了。
我还没见过西香调凉皮呢。她洗了手,戴好围裙,拿起刀,小心翼翼地往下摁去。凉皮切得宽窄正好,厚薄一致,再精心拌些调料,红红白白的,看了就觉得好吃。老陈吃了一口,连声说,味道真好,快赶上我的大厨了。西香说,那好,我就跟你发财了。老陈听后,哈哈地笑起来,刚笑了半截,有东西卡了喉咙,梗梗地咳嗽起来。西香急忙走到跟前,扬手正要捶背,见我站在旁边,就悄悄地缩了回去。我怯怯地想,要是我不在跟前呢,要是屋里没有别人呢,西香又能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