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加拉双眼很圆,黑黑的瞳仁其实很小,眼核是透明的带点棕的墨绿色,让老树想起前妻玛佳总是戴在无名指上的那颗碧玺。孟加拉的耳朵特别圆,一圈短粗的白胡须,脸上额头的黑纹如同毛笔画般的好看。只是它张嘴时,口里那团鲜嫩的粉红让老树一惊。他转眼看到铁笼深处,女饲养员弄好一盆血红的杂肉块,刚一放好,孟加拉就甩下玉叶,又“唰”地一跃,向那盆血肉扑去。老树有些失望地朝玉叶看去。她仍是盯着孟加拉,专注的神态让老树想起前妻初为人母时抱着儿子的表情。他别过脸去。
从孟加拉的笼子出来,老树惊异地说,我感觉到孟加拉明显对你更亲,按说那白人女饲养员跟孟加拉认识的时间更长,相处的时间更多,经验也更足啊。玉叶淡淡一笑,说,我跟孟加拉有缘呗。它被遗弃在野外,被人发现抓到后,转了好几处临时收容所,最后才到“绿洲”的。我正好也是刚来。那时它看上去总是很惊恐,时刻处在自卫状态。可它从一开始,对我的接受度就很高。据他们讲,因为孟加拉是个娃娃,又从野外来,对人很有戒心。美国人个个人高马大的,它更怕。我个子小,走路和动作都轻,它能感受到的,对我没那么戒备。所里就同意我去管它的那个组,我一上手就很顺利,它从一开始就跟我很要好。
老树想了想,说,我觉得还是要注意安全,它毕竟是老虎啊。玉叶抬抬眉,一拍右腿,“啪”地从裤子侧袋里变戏法般掏出一个小手电似的粉色瓶子,在老树眼前一晃。老树知道那是超市里几美元就能买到的防身用的辣椒喷雾剂。这是防色狼的。老树笑笑说。效果一样的啊!刺激性那么强,虎狼一下会顶不住,就能争取到机会逃生。玉叶轻声说。老树摇头:你还是得小心,保安和饲养员里应该有人佩枪的吧?记得前两年在加州中部的猫科动物避难所,出了件女实习生被一只四岁狮子咬死的新闻,当时笼里还有另一位工作人员呢,得等到警察赶来用枪打死狮子才能进去。我觉得工作人员应佩枪,可惜你还不到年龄,那也该配把麻醉枪。玉叶一歪脑袋,有些得意地说,你忘了我爸弄了把来复枪给我,说是用来看家护院的?不用那么紧张啦,虎妹还只是个娃娃,而且特别善。老树记起博林是给她买了把双筒猎枪,还带她去靶场练过,就点点头,认真地说:你看到它扑食的样子了?很猛啊,到底是野兽,千万不能大意。玉叶应着,说:那是,每天要吃好多肉。其实比蟒蛇好些,蟒蛇是只愿吃活物呢。“绿洲”只是个收养中心,人手不够,资金也有限;还有,是理念的问题吧,不会训练动物扑食活物什么的,还是蛮安全的。
此时想到这些,老树一个激灵——但愿玉叶这回能想起带上她的来复枪。那枪虽然笨重,打两枪就要再上子弹,但跟猛兽在一起,有支枪防身总是要好得多。
自去过”绿洲”后,老树对玉叶接养孟加拉的事放下心来。没想到了去年深秋,孟加拉就出了事,弄得老树也跟着坐立不安。
接到“绿洲”就孟加拉的命运发来的通知后,在短短两个月里,玉叶专程飞了几趟,去看她心爱的孟加拉。她在“绿洲”干活的那个暑假里,认识了几对在“绿洲”附近湖边拥有度假屋的老美夫妇。那些个处于退休或半退休状态的硅谷老鳄,不时开着私人小飞机在硅谷和太浩湖间通勤,周末或节假日就躲到太浩湖的湖汊里休假,甚至平时也会在那边办公,有重要会议时才飞回湾区。他们的太太或女友多是“绿洲”的热心赞助者,不时也来做点义工,在那儿认识了玉叶后,邀她去度假屋参加烧烤派对。他们有时从那儿开车出游几天,到什么地方打打高尔夫,就让玉叶住过去帮忙照顾家里的狗猫或后院的马。玉叶内向寡言,做事小心翼翼,让他们疼爱又放心。他们后来干脆将家里的钥匙交给她。他们的私人飞机就停在“绿洲”所在小镇的小机场里。玉叶由此得以蹭坐他们的私人飞机,周末在旧金山湾区和“绿洲”间作空中穿梭。
玉叶每回从“绿洲”回来,都说孟加拉见到她很乖,非常温顺,还会往她怀里钻,不停地撒娇,好像有什么话要跟她讲。玉叶说着就皱起眉头,说她怀疑是不是虎妹平时被虐待了。她还告诉老树,每次她要走时,孟加拉都会追到门口,冲她嗷嗷地叫,就像个小孩子。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刚上幼儿园时,父母来看完她走时的情景。只是她不如父母狠,总挪不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