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何美兰没怎么睡着。生气归生气,冷静下来细想,何美兰觉得没什么过不了的槛。办厂子这些年,啥事没摊上过,厂里不是没有女人,可是,何美兰严盯死守着,这一向来都太太平平的。徐怀义也五十岁出头的人了,再两年就六十了,男人一上了六十,还能折腾出什么劲来?可是,不早不迟,偏偏就出了这样的事。
何美兰从床上起来,拉开窗帘,打开橱柜,拎出一领白底子绿花的旗袍。这旗袍买了两年了,何美兰没穿过几回。徐怀义说,穿起来好看。可是,平时,何美兰在厂车间里钻进钻出的,穿给谁看?徐怀义的目光也很少落在自己身上了,除了平时厂里的事情,家族里亲戚往来的事情,儿子的事情,他们的话题甚少。
前两年,何美兰还稍稍匀称些,这两年也不知是不是到了这个岁数,渐渐地月经来得不正常,时而两三个月也不见来,不知是不是要停经了。虽说这是每个女人都要面临的事情,但何美兰觉得还是来得早了些。
说起那件旗袍,还是两年前跟徐怀义一起逛店时买的。那是个大太阳的下午,她和徐怀义中午从城中心的一家酒店里出来,两人都特别开心,因为新接了一个单子,下半年的收入都有着落了。大厦就在酒店的对面,徐怀义就拉着她的手,上了天梯,走进大厦里。他说一辈子也没怎么带她逛街,今天下午就弥补弥补吧,也让老公献献殷勤。
他俩就在女装楼层一圈一圈地逛。何美兰平素的衣服总是灰不溜秋一身的灰黑。徐怀义说,应该穿得鲜亮一些。于是,何美兰就在红红绿绿的花色里找,可是徐怀义说,白色的好,大气,尊贵。夏天穿白色的凉快。何美兰试了衣服,就拎回来了。徐怀义说再买两件,何美兰说一件穿旧了再买一件新的,买多了也没机会穿啊!徐怀义说,哪里没机会,像今天这样在酒店里招待客人不就是机会吗?以后不要穿一身黑灰的了,跟寡妇似的。何美兰听着觉得不吉利,还轻轻地揍了他一拳。那时的徐怀义是那样体贴,何美兰根本就没往其他地方想。她觉得自己是掉在金窝里了,整个人发自内心的都是开心啊!
何美兰在镜子前换上了旗袍就出了门,人肥了,一时都扣不上扣子,很紧,何美兰也顾不了那么多。今天厂里的一批设备要运到乡下去,她要到厂里看着设备装好,离开。完了还要交待主管老李在那头怎么安装好,落实好。这些都是紧在眼前的大事,容不得她的脑子里再装别的。
何美兰这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厂里,老李已经在那里指挥了,老李自小跟徐怀义是拜把子兄弟,比徐怀义小两岁,这厂也多亏他张罗着。老李是个本分实在人,平素就“嫂子”前“嫂子”后的,跟何美兰隔着一层客套的距离。
老李看何美兰这一身打扮,不由嘴角抽了一下,自顾自地笑了。他乜斜着看了美兰一眼:“嫂子,你这是要一起走么?穿得这么庄重?”
何美兰经他这么一问,都不知怎么回答了。是啊,早上起来,随手就拎出这件旗袍,不管不顾地就套上了。还让人家误以为有什么打算呢。
“老徐那个身体,我哪能走得开呀?”何美兰一手挡住太阳,遮着脸说。
“我说也是。您这一身哪,穿起来,岁数都减了十岁似的。”老李迎着太阳皱着脸说。
“真的吗?”何美兰将信将疑。
“那还用说?至少我看过去是这样。”
“老李,你也学会油嘴滑舌了。你们男人哪,没一个是好的!”
“嫂子怎么这么说呢?”
“不说了。这一路走好,到那头还得小心把这些破机器都装好。老徐一出院我就陪他过去,那边的生产你先启动起来,毕竟时间是一天也耽搁不得的!”
“唉,知道,有数。”
等老李腾腾地发动起卡车,将一大车货拉出厂门,何美兰才像棵撑不住的风中草一样,急急地要找个地方倒了去。
她去了办公室。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两把椅子了。她需要立即找这么一个地方理一理思绪,她今天穿着这一身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也不清楚。现在想想,原来是想去见徐怀义的。只是自己平素是煲了粥端过去的,今天要不要煲粥了呢,甚至这样穿着去见他是不是显得愚蠢,她都说不上来。
那女人到底是谁?她是从哪条地缝里钻出来的妖精啊?
是的,眼看着厂里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老徐的身体也没有大的障碍,她倒是担心,徐怀义出院后,自己该怎样对待他。是呀,昨天那个徐怀义和今天的徐怀义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怎么办呢?
不管怎样,先调查清楚再说。这女人是谁,她从哪里来,他们是怎样认识的,关系如何发展到这种地步的,认识多少年了……徐怀义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买了房子了吗?他妈的,好个徐怀义,居然也背地里养起了二奶!
好,只要有了思路,就不怕。她才不怕呢。她要看看到底是青春厉害还是这么多年积累起来的人生经验厉害!
这么想着,何美兰一下就回了家里。她得想好策略。无论如何,第一步,先请调查公司把底摸清楚。这些调查公司自己曾经打过交道,为了拿到一个单子,调查竞争对手的背景,这些事情,何美兰觉得不在话下,驾轻就熟。
但是,今天居然把调查用在徐怀义身上,这真让人心酸。可是,与其自己到时候被动,不如先下手为强。何美兰打了个电话给调查公司,打探有什么好的婚姻调查公司,帮忙介绍一下。辗转几个电话,就锁定了鹰探公司。
带上银行卡,在镜子前拾掇了一下,盘了一个发髻,何美兰就出发了。做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她自己开车。
鹰探公司就在一幢居民楼里,不是很好找,何美兰停稳了车,上上下下跑了三趟才终于弄清楚公司门朝哪儿开。这种公司就是要在这样的地方才好,一般人找不到,不容易撞见熟人。打开门是一个小套居民房,客厅作为待客间,里面是办公室,再过去就是一个阳台,直通通的。
公司的业务员叫诸葛的坐在里间办公室里,是三十多岁的一名小伙。这是熟人介绍的,说是部队刑侦专业出身,不知怎么的就自己出来单干了。何美兰一进门,诸葛就走到会客间来,说,您就是谁谁介绍的吧。何美兰落座的当儿,心里就想,哎,这年轻人有谱,自己还没开口呢,他就反应过来了。
“老公照片带来了吧?”
“是的。”何美兰奉上照片。
“对那女人了解多少?”
“只见了一次面,在省人民医院。这几天她应该还会去。”
“哦,好的。我们派人盯着。先付一半费用吧,一万块。”
何美兰把准备好的钱掏出来,跟掏心一样地疼。这是什么年头啊,简直是灾祸不断,一件件事接二连三地发生,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这么大把大把地掏出去,可是,还不得不掏!
何美兰都不知道回家的路自己是怎么走的。回到家,换了鞋子、旗袍,她还是走到厨房,先把粥煲上。不管他们现在到哪一步了,好歹现在他还是自己的老公。他现在躺在病床上,那么煲粥就是她的义务,不管他领不领这份夫妻间的情谊。
煲完了粥,何美兰仍旧换上昨天穿过的衣服,把粥给徐怀义送去。那女人不在,徐怀义看了她一眼,也不说什么话。何美兰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就问开了:“昨天的那位没来啊?”
“嗯。”
“她是哪儿的啊?你们好了多久了?”
“你……要怎样?”徐怀义拿眼睛盯着何美兰,一脸警惕。
“哼,到现在这样了,你还护着她!”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也不过就是熟了些,比一般的女人相熟一些。”徐怀义收了目光,望着天花板。
“相熟……?是相好,不是相熟。”
“好了,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们就相好了,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我倒是要回过头来问问你,你想怎么样?”何美兰真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把罐子摔了。
“……等我病好了,回去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