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门口,发现门口倒垃圾的桶里散落着一小堆鸡骨头,还在冒着热气。我愣了半天,这时余婕做完饭菜往屋里端时,嘴缝里挤出一句:“欺侮弱者算啥本事,真倒胃口!”而连生在灶前低着头轻声地还了她一句:“管你鸟事!”
我感到一股热辣辣的火气直冲脑门,我端起油汪汪的鸡汤泼向门口,然后撑着伞来到马路上,感到一种抑制不住的忿懑,站在路边的一棵梧桐树下连抽了几支烟。我承受不住别人对我的这种戏弄。我在街头上转到夜深才回家,既不想吃,也不想睡,只是一个劲地抽烟,没有想到的是深更半夜竟会有人来敲我的门,更使我吃惊的是敲门的竟是余婕。她很有礼貌地问我:“能进来吗?”我请她进来后,她忿忿地对我说:“我实在憋不住了,我一定要同你讲。”她告诉我,我出去打酱油后,阿嫂就用筷子捣了捣我炖的鸡,她撕下一块尝了一下说鸡倒蛮嫩咯。说着就把鸡挠出来对大家喊,来!我请客,大家吃。连生也跟着喊,小擂娘请客,勿吃白勿吃!他们几个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鸡瓜分了。连刘老师都吃了。这是种虐弱心态,欺侮弱者,欺侮外来户。
她走时我很感激地向她道了谢。
又一个星期三的傍晚,我特地又去买了只鸡炖在锅里,余婕又在我边上做饭。我假装出去买东西,用一根铁链条把锅盖锁起来。余婕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有意问:“阿堃哥,你这是作啥?”我咬牙切齿地说:“防贼骨头!”
后来我同余婕就有了更多的交谈,有时还谈得很投机。连生阿嫂他们就窃窃私语起来。
我感到自己虽处在人海中却如同处在沙海中一样孤单,渐渐地我就盼着星期三的到来,只有余婕回来能同她说上几句话。这里的人都说她清高、怪僻,但我却觉得她挺可亲。对她的身世我不太了解,虽然余家外婆同我们家一样,早就住在这儿了,但我们没有任何往来。我上山下乡时,她已有十二、三岁了,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后来听说她也插过队,不过调上来早,那时调上来也只能调到郊区,她好象感到很满足,一直在郊区那家工厂做生活,没有再往市里调。又是一个星期三,天气已变得很炎热,我渴望能见到她。但奇怪的是那天她竟没有回来。下一个星期三我以为她一定会回来,但还是没有回,余家外婆也没什么反应。我好生奇怪,可又不便打听。像我这样一个离了婚的男人去打听一个老姑娘干啥?况且我与她又没有任何关系。
第三个星期三她倒是回来了。是到我们吃好饭才回来的。我听到她往盆里倒鱼虾的声音,就下来看她,但她根本不看我,继续低头洗她的鱼。于是我便讪讪地出门,装出我下楼不是为了看她而是为了出门似的。后来她才告诉我,我们之间在灶前交谈了几次,别人就捅到余家外婆那儿,余家外婆就对她说:“勿要同阿堃搭讪,当心人家说闲话。”所以她是有意两个星期不回来。她说:“闲话传起来太伤人,尤其像我俩现在这种状况。我倒不是怕,而是根本没有的事让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成为他们寻开心的由头,我感到恶心!”
母亲是个含而不露的人,其实她受过良好的教育。也许是她过于的浪漫,或者具有一种叛逆的精神才找我父亲的。母亲在婚姻上作了一次错误的选择,要不外公不会那么极力地反对。但从后来的三十多年的情况看,母亲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她背叛了资产阶级家庭与工人阶级结合,使她获得了三十多年的平安。并像一个工人的家庭妇女一样笨笨拙拙地生活了几十年,她终于等到了黎明的那点儿曙光。在我守在她病塌旁的那些日子里,她同我讲了许多,我才感到母亲的谙于世事与惊人的忍耐力。母亲说到阿森的俗气与毫无出息,说到阿嫂那浅薄的精明和露骨的自私。母亲惋惜地叹说,现在是可以干一番大事业了,但他们不是能干大事的人。母亲临死前的那个晚上显得特别清醒,她又告诉我,外公在上海快要解放时让我四舅带着一部分资产转到了香港,后来又转到美国。这件事是外公在自杀前告诉母亲的,说到那份产业中也有我母亲的一份,而外公的那一份也转给了我母亲,算是与我母亲和解的一种表示。他把这份遗嘱交给我母亲后就自杀了。母亲捏着我的手带着无限的希望说:“我已写信给你四舅了,以后他会同你联系的,但这事千万别同阿森他们讲,他们会坏你事情的。阿堃,姆妈希望你能成为像你外公一样的人。”对外公我已没有什么印像了,只知道他以前是个很有钱的资本家。母亲也想让我当资本家吗?不过那年月资本家是个十分可怕的称谓。而现在却是个让人敬慕的名称了,只不过叫法改了一下,叫企业家。
母亲对我的亲近引起了阿哥和阿嫂的猜忌与不满。当母亲拿出两根条子时,他们才恍然想到母亲曾是富家小姐,可能藏有私房钱。他们想重新讨好母亲,显然为时已晚。母亲去世后,阿嫂拿出母亲给他们的那根条子,打成戒指、项链、耳环来装饰自己。但阿哥阿嫂都认为,母亲留给我的除那间大房子和那根条子外,肯定还有其他东西。可又没有什么证据,况且母亲的遗嘱也写得明白,除给他们的房子条子外,其余的东谣都归我所有。阿哥很不满地刺我一句:“姆妈还是喜欢你。”我也回了他一句:“姆妈要是喜欢我,就不会把我赶到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