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藏文学》2018年第03期
栏目:小说
八月中旬的雪域,夜雨绵绵,让清晨的山巅云雾缭绕。柏油路上车来车往,其中两辆手扶拖拉机“嗒嗒嗒”的轰鸣声响彻了整个大地。
前一辆拖拉机车斗里装着崭新的家具,被一条长绳牢牢固定。驾车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穿一件黑夹克,头戴一顶黑礼帽。他专心驾驶,睁着大眼,流露出一种自信与傲慢。紧跟其后的是他的大儿子,开着另一辆手扶拖拉机。车斗里堆放着被褥、草垫及锅碗瓢盆等,还有一个牛粪炉子。车斗的草垫上坐着两人,一位是四十五岁左右的妇女,是那中年男人的妻子,身穿暗褐色藏袍,头发挽成圆髻,饱满的圆脸上露着幸福的笑容,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小儿子尼玛。尼玛穿一件红格子衬衣,外配灰色休闲西装。他身高一米七五,继承了母亲的圆脸和父亲的浓眉大眼,眼神间透着淳朴,让人感觉可亲、可近,忠厚老实。
尼玛从小就是家人的骄傲,又考上了中等师范学校,这年毕业,被分配到了扎西村当小学老师。教师被藏族人民视为高尚的职业,教书育人就是行善积德,等同于转经朝佛,尼玛父母也以此为荣。
没多久,拖拉机拐进了一条泥泞的乡间土路,尼玛的哥哥跟得更紧了,两辆拖拉机相距两三米。路两边的树木茂密,树之外是广袤的青稞地。夜雨留在了路面,形成了深浅不等的水凼。尼玛父亲熟练地摆动着方向盘,像是驾驭一匹骏马,寻找着最好的路线。
走了半个小时,前方路边出现了两位姑娘,她俩为了躲避拖拉机轮碾压的泥水溅到裤子上,便踮起脚尖,小心翼翼走到路边一棵树后,笑着,伸着舌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与姑娘擦肩而过,很快就进入了村落。房屋零零散散,有依山而成的,有隐匿于杨柳间的,还有建在路边的。迎面扑来的是牛粪的气息,尼玛使劲嗅了嗅,多熟悉的味道啊!与家中牛棚的气息一样。他仔细看了看路边那间农舍,土石结构,略显破旧,色调暗淡,还有一堵矮泥墙。不过这让他看到那房屋的魅力,看到了明暗的层次美、线条的组合美,还有一种天然美,唤起了他审美的愉悦。
拖拉机的轰鸣声吸引了几个在青稞地玩耍的孩童,他们好奇地追着拖拉机跑,来一次人与机器的对决,很快就败下阵来,被甩远了。
继续前行,上了一座圆木搭建的小桥,有四米长,桥下是一条小溪。桥南北走向,以桥为分界线,北面属于小溪上游,溪道窄,流速急。而南面则流速缓,溪面宽阔,水中长满了水草,岸边是翠绿的草地。水质有点浑浊,但下游还是有一群村妇在此洗衣,这一刻齐刷刷地举头看着他们。距离木桥不过二百米就到了学校。大家看了校门口的门匾,推开铁栅栏门进入了学校。
学校大概有四千平米,长方形结构。对着校门的便是一排长长的教室,东西走向,混凝土平房。西面有一个横向的篮球场,离教室不过十来米距离。教室正对着一根旗杆,旗杆上飘扬着国旗。再往东看,最东面有六间平顶藏式土坯房,南北走向,与教室有三十来米的距离,最北面三间挂有门帘,门前横放着一辆风尘仆仆的手扶拖拉机。校园内绿树成荫,沿着泥墙边种满了杨树,麻雀在树叶间“叽叽喳喳”地闹着,还有两只斑鸠,从东面的房前飞起,落在了教室的房顶上。
正在这时,从最北边的房间走出一人,五十来岁,戴一顶黑礼帽,瘦长脸,高颧骨,眉毛稀疏,额间皱纹清晰,嘴上有撮浓密的胡子,身材颀长,身高在一米八左右,背有些驼,穿一件暗褐色条纹羊毛背心,他两手插在裤兜里,站在门口,那双小眼睛,却是目光犀利,深沉而严肃,给人一种莫名的威严。
尼玛父亲快步向那人问道:“格啦,请问校长在哪里住?”
那人将所有人都扫了一眼,最终又将目光锁定到尼玛父亲的脸上,腔调雄浑,却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了一般:“我就是,你们有事吗?”
他就是校长,名叫“阿旺”,是土生土长的乡村人物。年轻时,村里缺老师,因他懂得些藏文,便被村小学聘为民办教师,至今已工作了二十五年。他连初中文凭都未拿到,转正考试考了许多年,两年前才合格,转为正式编制的教师,工资也高了好几倍,被派到扎西村小学担任校长一职。他喜欢教书,喜爱学生,相比众多的民办教师而言,他是幸运的,不仅通过了考试,而且还当了校长。扎西村小学地段较偏,是一个教学点,隶属中心小学管辖,这里从未分来过师范学校的应届毕业生,师资大部分是当地的民办教师或民转正教师。
一听说是校长,大家立马肃然起敬起来。尼玛父亲赶忙上前与阿旺握手,并递上一支香烟,告之是送儿子来报到的,接着招呼尼玛将介绍信拿出来。
尼玛站在阿旺面前,露着灿烂的笑容。阿旺看了介绍信,又看了看尼玛,问了一些情况,最后也笑了。这个学校首次接收到正规科班出身的老师,真叫不容易啊!阿旺以前就很钦佩这类年轻教师,他们有能力,有想法,有朝气,老教师难以匹敌。这一刻,他更是觉得荣耀,没想到这个偏远的山村小学能有尼玛这样的年轻教师,真是荒芜山头长出了雪莲花,乌鸦群中落了只金孔雀。
阿旺特高兴,赶紧邀请他们进屋一坐。
这时,阿旺的老伴仓决与小女儿玉珍回来了,端着洗好的衣服回家晾晒。尼玛母亲赶紧上前帮忙,尼玛也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