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竟噎着了林一含。
“现在我不是在和你讨论学术,也不是要考证屈小平家是不是屈原后裔。根本不是这回事。就是瞎子也能明白,他们不是!可你就得照他们的意思写,照他们的意思编。我们又不是要编历史教科书,管那么多干吗?我们是要编他的个人家族史,当然得听他的。否则,从哪拿钱?”
作为老板,他在抢白贺船帆。话也说得透彻,不过就是一桩生意:拿钱编书,编书拿钱。
“我无话可说。”贺船帆突然间有些垂头丧气。
“你不舒服吗?”
“没有。”
“可是你气色不好。”
“我经常这样。”
当下,林一含给屈小平打电话,告诉他,族谱学专家贺船帆将去木头镇,做一些必要的调查和考证。
到了木头镇,由镇办公室小黄出面,在位于开发区的旋宫宾馆招待贺船帆。屈镇长另有应酬,没有出现。
旋宫宾馆的气派和奢华让贺船帆吃惊,即便在城里,如此高档的宾馆也不多见。小黄殷勤而又客气,忙上忙下。酒桌上,居然还有贺船帆的直接上司,群艺馆馆长胡占山。真是久违啊,贺船帆似乎已有好多年没见过胡馆长。
胡占山拍打着贺船帆的肩膀,亲热地叫他“小贺。”
“小贺呀,你正在做着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明白吗?”一边说着,胡馆长还一边对他眨巴着眼睛。“很有意义啊,你弘扬的是传统文化。”
贺船帆傻着,这事怎么扯上了胡占山?
“家谱,难道不是传统文化?”
“那是,当然是。”
“就是啊。那么,这样吧小贺,你安心工作。馆里从这个月开始,发你百分之百工资。”
贺船帆不懂,馆里哪来的钱发他百分之百工资?另外那百分之六十的缺口打哪来?还有,他又不是馆长。给他发百分之百工资,其他那些拿百分之四十工资的人会没意见?他们知道了,还不反了天?
胡占山知道他的意思,“你不用管这么多,自然有办法。”
“舞蹈辅导员杨老师,和美术辅导员刘老师,他们知道了怎么办?我凭什么和他们拿不一样的工资。”
“他们不会知道。”胡占山保证说。
“哪会不知道?工资册上一清二楚。”
“不用上工资册,”胡占山又一次对着贺船帆眨巴眼睛,“你拿进餐发票,或者拿办公用品发票来报销就行了。你那百分之六十的工资是多少金额,就开多少发票。很容易的,随便哪里都能开着发票。”
正说着,屈镇长来了。
屈小平满脸通红,他忙着道歉,连声说,“来晚了,怠慢了。”
小黄赶紧打圆场,说是屈镇长在接待副市长。能这时候赶过来,肯定是从酒桌上溜号了。
屈小平说,“应该的,应该的。”
他捧着自己的脸,“我过敏,一喝酒就脸红,真难为情。”
胡占山早从座位上下来了,双手端着酒杯,要给屈小平敬酒。
“我敬你,一定要敬你一个。”
屈小平摆着手,笑着说,“不敬我,要敬,我们一起敬贺老师。”
胡占山有片刻迟疑,但他毕竟是老江湖,马上在脸上堆满笑容。“好,我们一起敬贺老师。”
两人就站在贺船帆旁边,敬他。
贺船帆喝下酒,心里却不是滋味。他胡占山,什么时候给我敬过酒啊?
重新落座,屈小平靠着贺船帆坐。
他说,“我们屈家,每年最重要的节日不是除夕,而是端午节。”说着,又看贺船帆,看他脸上的表情。“在我们家,端午既是春节,又是清明。”
小黄端着酒杯,也来敬贺船帆。此时接话说,“端午对屈镇长家有特别意义,可以这么说,端午也是他们家事。”
“家事!这个说法新颖。”胡占山说,“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活。”
贺船帆觉得他们都在表演,表演给他一个人看。他们全是演员,观众却只有他贺船帆一个。明明是假的,偏要牵强附会往真里说。费解的地方在于,胡占山是何时被他收买的呢?
胡占山年轻时写过先锋小说,更年轻时写过朦胧诗。胡占山不是他本名,是他一篇小说中某个人物的名字,一个土匪。胡占山喜欢,把它拿过来做了自己的笔名,时间一久,竟成了他真名。胡占山索性托了人,去派出所改了名字。就连身份证上,都是胡占山。
过了几年,胡占山不再写小说,他写不了。不过,他擅长搞关系,会钻营。在一个很破的单位群艺馆里,好歹做到了馆长。要知道,再破的单位,做头总比做职工好。
在胡占山写小说时,他做过两件事广为人知。一件事是,他当街殴打县长的儿子。县长的儿子和胡占山一样有名,他可以随便来到哪个局里的办公室,支使他们局长。胡占山却用皮带抽打他,他假装不认识县长的儿子,故意制造一个小纠纷,撞了他。然后扯皮,叫骂,直打得他抱着脑袋鬼哭狼嚎,在百货大楼门前满地乱滚。尽管胡占山为此蹲了一夜派出所,但是当他出来,还是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
第二件事是,他在台上朗诵诗歌。读到一半时,突然脱掉裤子。很可能在此之前,他早就将裤子解开了,只是用搭扣随意搭着罢了。等到要脱了,他只需暗地里用指头悄悄松开搭扣,裤子便悄无声息地掉到地上。因为谁也没看见他伸手去脱,却发现他已光着身子。他的生殖器赫然在目。但是,他继续朗诵,并且他还转过身子,将他的光屁股也露给人看。
这两件事在小城里,让胡占山受人热捧。同时,又使得他臭名昭著。
那时候胡占山也是文学辅导员,贺船帆还是中学生,他崇拜胡占山。因为崇拜,贺船帆学着写小说,并追随他的足迹,也进了群艺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