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蕾家的小毛孩一天天渐渐长大,秉承谁养跟谁亲的规律,凡事就认葛妈,逢着他哭闹不休的时候,东郭两口子常常大眼瞪小眼,感到无计可施。葛妈一走到跟前,拿起筷子随手在桌面上敲一通锣鼓点,那神奇而快速的节奏声响立即就会把小家伙吸引住,眼睛睁得滴溜溜圆,仿佛想要跟着她学似的。
有一天,方小蕾在纸上用钢笔勾勒出一朵牡丹花逗孩子玩,葛妈觉得画面缺乏色彩感,闲着无聊就拿起棉花蘸上红蓝墨水,晾干之后用胶水粘贴上去,然后拿起蜡笔添上几片绿叶,做成一幅锦绣牡丹图。东郭老师和方小蕾无意中瞥见,都夸奖说太漂亮太美丽了。葛妈受到鼓励心里一高兴,就把以前闲时做过的图案鞋垫、绣的团花肚兜拿出来让他两口子观赏。方小蕾看罢连声赞叹葛妈的手艺不同凡响,堪称民间的能工巧匠,还说把自己这个学服装的科班生,比得脸上毫无颜色。
这年端午节又要到了,葛妈在照看孩子之余,帮着方小蕾赶制出一批传统的绸缎香包,趁着夜色拿出去试卖。许多路人闻到浓郁的香气,不觉驻足上前观看,一时小摊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人群中有一个人,抚摸着那些色彩艳丽巧夺天工的香包和喜庆娃娃爱不释手,最后终于开口对葛妈说,他有一个玩具连锁店,对外批发兼零售,像葛妈这些香包和喜庆娃娃,要是能大批量生产,就可以打进他的玩具市场,货物到了那里不仅赚钱多,也省得摆地摊,让城管撵得到处跑。
方小蕾和东郭老师听闻这个消息都很激动,此前他们供货的对象都是小摊贩小商店,销售量小利润又薄,赚的就是一点辛苦钱。往后要是真能给人家的连锁店供货,拿东郭老师的话说那就等于从小地主转变为小资本家,由手工艺人升级为企业主。小两口兴奋得一夜难以成眠,天亮起来按照葛妈的指点找到那个经理去谈判,双方很快就达成合作意向,价格也定得相当不错。唯一的缺憾是要进入人家的市场,得先交五万元押金,再加上流动资金的需要,一次性得投入近十万元,这么大一笔钱方晓蕾夫妇拿不出。东郭老师有心拿住房做抵押贷款,学校说公房压根就没有产权,不准许买卖。这一来让他俩一筹莫展,愁得连饭也吃不下去。
葛妈目睹他俩的窘境,着实想帮助一把,感觉到也许这一把帮过之后,就能让自己彻底解脱。这天,她抽空回到阔别已久的棉纺厂家属院,打算找老柳商量,看能不能把自家的房子卖掉或者抵押出去。走进那个仅有四十多平米的新家,她看到老柳和孩子父子俩,仍在室内心无旁骛地装修房子。老柳头戴一顶用报纸折叠成的小帽,脚蹬梯子在屋顶抹腻子,柳阳站在地上帮他拌料,身上也溅着不少白点子。葛妈一看见铺好的洁白地砖就知道他肯定借债了,忙问他借了别人多少钱。老柳支支吾吾地说大概有三四万吧。葛妈一听就炸了,气急败坏地喝问为啥要借那么多钱?老柳嗫嚅着说不就是为了装修房子嘛。葛妈问他借了钱拿啥去还,没钱装修为啥就不能等一等?老柳说还往啥时候等,等到我死了再想装修连人也没有了,我总得给孩子留下一个像样的家吧?老柳一生气肝脏就疼,用手捂着腰顺墙角就蹲了下去。柳阳赶紧给父亲端来一个小板凳让他坐下,然后背起书包,瞪了葛妈一眼就上学去了。葛妈好久没见着孩子,想拉住他多问几句,忙追出去喊:“柳阳,柳阳,你等等!”
柳阳回过头停住,忽然愤怒地斥责她道:“你有什么资格训我爸爸?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妈不像个妈,贼不像个贼,还算是人吗?!”
葛妈一下子呆在那里。
葛妈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躲在草丛深处哭了整整一个晌午,同时心里也明白他们父子特别在意这所房子,于是就把自己辛苦积攒的几千块钱都拿出来,托火姐捎给老柳去装修房子。谁知老柳怎么也不肯要葛妈的钱,还说她只要能把自己那笔良心账给结了,别让家里人跟着她一辈子抬不起头,就谢天谢地了,家里的事不劳她操心。火姐看到他的一套房子老是装修不起来,砌好的灶台买不起新煤气灶,卫生间里还缺个水龙头,也不禁替他着急。她又一次来到派出所,催促老弥勒寻找碰撞小柳阳的肇事车,打算索要赔偿,临别时还挖苦他说:“我的车子被砸你查不出来,小柳阳被撞也查不出来,你说老百姓花钱养着你们这些废物点心冤不冤啊?”老弥勒被逼不过,终于把她拉到墙角一个僻静处,吞吞吐吐告诉她说:“其实那辆车早就找着线索了,肇事的司机不是别人,就是你家小熊哥。”
火姐一下子气得昏死过去。
老弥勒担心她受不了这种刺激,连忙解释说这只是飙车打架时一帮孩子互相咬出来的,仅属于一面之词,还缺乏调查取证。火姐却不与他啰嗦,径直找到小熊哥,把他拉到荒郊野外,拿出一把防身用的刀抵在他脖子上说:“你小子今天要是还认得我是你妈,就给我说一句实话,葛妈的孩子是不是你撞的?你要有半句谎言,我就把你剁碎了去喂狗!”
小熊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说:“妈,确实是我撞的,我一直不敢对你讲!”火姐丢掉刀子,软绵绵地倒在汽车旁边。
火姐拿着十万块钱来找葛妈,告诉她肇事的司机找着了,这是十万元赔偿。葛妈惊讶地问:“找着啦?是谁呀?”
火姐给她跪下说:“就是你那个不争气的侄子,小熊哥!”葛妈也一下子愣住了。
火姐说:“我知道真相以后,真想一刀替你把他杀了。可我……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实在下不去手啊。妹子,你能原谅我吗?”
葛妈忙扶住她说:“干姐,都不说了,都不说了,柳阳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火姐不知是感动还是伤心,忽然扭转身抱住她的腿满腹委屈地大哭:“妹子,姐姐的命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