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鸭绿江》2007年第10期
栏目:短篇小说
汤德和刘春江的相识,是从汤德往劳资科打电话开始的。电话是小赵接的。接电话的必然是小赵,不是因为小赵的工作是接电话,而是小赵把握着电话的话语权。每来电话,小赵都要第一个接,这样的好处是,外面的都知道劳资科有个小赵,局里的都知道小赵整天上班,工作勤恳,十分敬业。若是局领导的电话更好不过,小赵与局领导又增添了一份接触的机会。小赵若是不接电话,除非忙着更重要、更能够出头露面的事情,或者没在电话跟前。可是对于上访电话,就需要另当别论了,一般情况是能回避就回避,能不接就不接。不能没卵子找茄子提拎,将这等活计承揽在身上。不过接电话的时候,小赵并不知道汤德的真正来意。汤德直接点名要找科长,而小赵也相当客气地对汤德说:您好,我们科长不在。
汤德当时就犹豫一下:那我找你们副科长。你们有没有副科长?
这话让刘春江听见了。
劳资科是套间,刘春江和小赵共同在外间办公。刘春江是副科长,科长老朱愿意自己在里间,刘春江只好和小赵在外间。老朱这样做,有条很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组织谈话方便。有关人事安排组织调动的事,都愿意说给当权的起作用的人听,都需要保密。面临这样的要求,刘春江若挤在里间,便嫌多余。刘春江也不在意,不该知道的事情,还是少知道为好。外间屋的小赵当然不在乎多出一个人,小赵的所有业务,可以越过刘春江,直接向老朱汇报。刘春江坐在外屋,非但起不到管理外屋的作用,相反意味着俩人是平起平坐的。
刘春江低浊浑厚的声音打进话筒里:喂。
没听到机关里面通用的“您好”,汤德愣怔一下。不过汤德迅速调整过来:科长您好,我是拖拉机厂的汤德,向您反映一个问题。
一旁的小赵暗自窃笑,庆幸将电话交了出去,很可能避开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刘春江没什么大的反应。不过汤德的一声科长,没分正副,听起来挺舒服。
汤德说:科长,我今天来,向您反映“文革”前我在拖拉机厂受到严重迫害的事情。
迫害?这个辞汇让刘春江感觉很有些陌生。不是没有听过,而是如今不大有人采用。汤德强调道:对,迫害我,的的确确迫害我。我以一个国企退休老职工的名义,向组织保证。
既是关涉迫害,一般的人,或者有经验的人,会将这个电话直接批发出去,交给纪检科、办公室,或者企管科。总之有很多的办法,避重就轻,避实就虚,移花接木,变被动为主动。可刘春江没有,非但没有,还表示出浓厚的兴趣,起码听起来是这样。刘春江不急不躁道:你说吧。
刘春江给汤德机会,汤德却不肯说,而是继续要求:我要和你面谈。我在收发室,进不去,请您出来一趟,接见一下我这老头子。我相信您能做到这一点。躁道
刘春江忽然就有些兴趣,电话里面都不能谈,一些话要坚持单独面谈,倒和老朱的组织谈话相似了。刘春江的眼前,便是侦探或者恐怖小说里的情节,因为怕窃听,将房间里的面谈,改成草地上散步,貌似闲谈交流,实际进行着最机密、最重要的谈判。
副科长刘春江刚走出去,科长老朱推门走进来。
老朱扫了一眼刘春江的座位,问小赵:又上哪儿去了?不待小赵回答,老朱说道:看着没有,不打招呼,又走了。啥活交到他的手里,就没有不耽误事的。小赵不置可否地笑道:拖拉机厂有一个人上访,出去接待了。听到上访,尤其是老大难著称的拖拉机厂,老朱微微皱了皱眉,不再多问,也不表态,踅了一圈,回到里间屋,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这里的阳光格外地充足。小赵侍养的一盆吊兰,悬挂在暖气管道上,侧面看上去,像生长在老朱的头顶。因为上了肥,加上光线好,吊兰生长得郁郁葱葱,如同女人茁壮的散披开来的头发,每片枝叶上面都滚动着一层光亮。老朱伸直腿,拿起牛角头梳,徐缓地梳理着头发。然后不紧不忙地拿起报纸,浏览当日的政要新闻。此时的老朱,看起来很安闲,很心中有数。上访的事情,只是每天要发生的诸多事情中,很普通的一件。老朱并不着急,刘春江回来自会主动汇报。不让刘春江汇报都不行。这是规矩,每个人都要自觉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