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彗星酒馆,空气里都飘着甜蜜的味道。多亏无脸人的搭救,我才顺利来到了这里。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走错了路。或者准确一点说,我走在了一条“假的公路”上。这是经常听说的,不过我却是第一次遇到。有时这里的公路会莫名其妙繁殖出无数条假的公路,一旦你没有分辨出来,踏上了假的公路,那么不把你弄到筋疲力尽它是不会罢休的。
他们哈哈大笑起来。带头的是拉松,他的大胡子笑得一翘一翘的。“你竟然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难道你没有看到路边带斑点的植物吗?它已经给了你明显的暗示。你知道,这里的公路只有一条,每天都长长地趴在地上。所以它很无聊,你要允许它偶尔跟你开个玩笑。不过它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它只是无聊而已。”
“好吧好吧。”我不再想聊这个话题,“先干一杯。”
于是我们干杯。啤酒已经喝了两扎了,我的每个快蔫死的细胞终于又活泛了起来,跃跃欲试。我靠在酒馆舒服的沙发靠垫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星星看。彗星酒馆装饰得非常有特色,墙壁故意用一层黑色的塑料布蒙起来(据说这种塑料布是进口的,有吸收光线的功能),于是整个酒馆无论什么时候都显得十分幽暗。而微弱的光亮则来自于四周酒柜上的蜡烛,和天花板上的小灯盏。那些小灯盏没有规则地排列在一起,发出白得发蓝的光,抬头看,真的很像是一大片星空。我很喜欢这人造的星空,总会在喝酒聊天的间隙欣赏一会儿。
“喂,你们有没有见到徐福?”忽然一个人说道。
徐福,彗星酒馆最有名的小号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他太孤僻了,”有人说道,“如果他不在这里,我们根本不会想起他。我想如果他死在了家里,可能也得过上十天半个月才会被发现……”
“不要瞎说,”拉松喝了一大口香草啤酒,胡子上还沾着啤酒沫,“我们离不开他的小号,尽管我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想着他的小号,但只要给我们一点时间和提醒,我们都会想起他的,不过——谁知道他这几天到底怎么了?”
没有人知道他怎么了。我也不知道。如果不是有人提醒,我甚至都没注意到他已经好几天没来酒馆吹小号了。我不禁回忆起他吹小号时忧郁而迷人的样子。他很腼腆,只喜欢与自己的小号朝夕相处,如果让他离开他的小号几分钟,他就会变得手足无措,眼神发愣,冷汗直流。我们都见过他这个样子。不过说句实在话,他确实很有魅力。
我们决定喝完酒就去看看他,然后我们转换了话题。话题变得零碎,像是撕碎的纸片,每个人都抓住其中的一片,各聊各的,无聊连成一体。酒馆里闹哄哄的,我太过舒服,因而有些疲惫,放慢了喝酒的进度。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那个无脸人。
无脸人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女士们都躲着他走。在他的面前摆着一杯鸡尾酒,他坐在那里,并没动它,因为他没有嘴。他看上去孤独透了,整个人都浸泡在孤独的池塘里。
我端着啤酒走了过去。再怎么说,是他帮助我走出了困境。我坐到他面前,他微微地抬起头来。“你为什么来到这里?”我示意他干杯,虽然这对他没什么用。
“我是来找我的塑像的。”他说。于是我明白了。他点点头,跟我碰了下杯,然后又将酒杯原封不动地放回桌子上。我们沉默了片刻。在这里,你是无法和一个没有喝酒的人交谈的。我很快就不耐烦了,我喝光了我的酒,重新回到人群里。而他继续对着酒杯发呆。
“那个家伙……”拉松有点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一看就是个气氛破坏者。”
“算啦算啦。”我说,跟他干了杯,“他是个好心肠。这就够了。”
酒馆的另一个角落里,一支爵士乐队正在演奏着。缺席了小号手徐福,我们觉得并没有什么影响,可那几个乐手显然有些失落。过了一会儿,他们看上去口干舌燥,便停止了演出,走到人群里喝酒。“真是糟透了,”其中一个乐手解开了衬衫上的两个扣子,喝了一大口酒,抱怨道。“哪里,我们都觉得很好啊。”我们安慰他道,不过我们确实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同,甚至觉得比徐福在时还要优美一点,因为徐福总喜欢吹奏出一些奇怪的音符。
“不不不。”那个乐手说,“这是很不一样的,我们都很沮丧。”
我看到拉松耸耸肩。我们确实不懂音乐。
其他几个乐手聚在一起,无聊地打着扑克牌。其中一个还用果汁吸管做了一个泡泡圈,穷极无聊地吹起泡泡来。在烛光和灯光的映照下,泡泡显出不同的颜色,一串串悬浮在酒馆里。一个泡泡飘到我旁边,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它,可还没等我碰到,它就破碎成了无数小颗粒。我抬起头,更多的泡泡正在向我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