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被双福买去了,双福有张拖拉机,除了搞搞运输,还做些粮食生意,双福对冯丽说:“俺不想赚你家的钱,这焐了的稻,兑进俺那些好稻里,也碍不了大事,就将你家的连带收了,不过价格要便宜些,俺也不能做亏本生意。”
冯丽说:“那俺咋谢你呐,你已经帮了俺家不少忙。”
双福说:“谁家遇不到一些麻烦,你们当民兵时,俺爹带帽子,你们不是用花棍头捣地,不挨俺爹的身子吗?俺爹死时,还说你俩口子是好心人呐。”
冯丽接了双福递过来的4000多元钱,又谢了他。
接了钱,冯丽就盘算9亩地,收了12000多斤稻,留下4000斤口粮,已卖6000元钱,还去春上借的成本,还剩4000多元,有这么些钱,日子还是不错的。
冯丽谢过双福,回到家,见张红卫还在结网,冯丽说:“你怎么又做事了。”
张红卫说:“织几片网,也好赚两个钱。”
这时朱玉根带着一个副乡长来收上交,冯丽把客人让进了屋,先倒了开水,又拿出一包精装的团结香烟,副乡长也不吃烟,也不喝水,笑咪咪地对张红卫说:“上次乡里胡干事来,他态度不好,请你们谅解,俺负责联系你们河湾村,你村上交还不过半,大家都有些急,朱支书也被乡里熊过几回了,这上交早迟都要给的,还是早给了的好。你村孟庆云欠800元,就是不给,已进乡国策学习班了,俺们当差吃饭的,也没有办法,不是想跟大家过不去。”
副乡长带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张红卫有火也就上不来了,这时村文书、村民组长就算开了帐,七算八算的,张红卫家摊1852元,张红卫一听,就又想发火,他用粗粗的嗓音问:“上次还说1200元,怎么又多了600多元?”
村文书就一项一项报给张红卫听,俩口子一对提留款项单,额外多出了淮河改道、集资修路、集资建校、集资办村办企业等多项收款,张红卫就存不住气地嚷了起来:“怎么可以乱收费,上面反复讲,减轻农民负担,你们任意加码,不怕有人告!”
朱玉根说:“这村里总该修条石子路吧?大家卖粮卖啥的,天阴出不了门。破草屋的学校总该翻盖一下吧,娃娃们上学太危险。还有俺村到现在还是企业空白村,县、乡都快把俺压扁了。最最重要的,俺河湾村为啥受淹,还不是因了那个弯道,政府投资了上亿元,资金不够,全县人都捐了,俺河湾村受益最大,能不捐?俺村里又没啥进项,不问大家集资,问谁要?”
张红卫说:“俺小家小户的,乡里村里大事俺管不了,俺只知道合同款项上该多少俺给多少。”
副乡长说:“不是乱收,瞎收的,俺水门口乡去年受灾,情况不好,今年年成好,乡里想办点事,让路通、水通、电通,再把淮河弯道改了,也就不受淹了。农民致富奔小康,县里喊几年了,其它乡都有些气候了,就俺水门口乡拖了全县的后腿,乡里比谁都急。”
冯丽这时插话说:“乡里那么急,为什么还盖五层办公楼,还买轿车,不能把那钱省下来建几所学校,为什么总打老百姓的算盘?”
副乡长有点尴尬地说:“全县乡乡都盖了办公楼,俺乡不盖给县里丢脸,至于车子,是县农经委退役下来的,乡里那么多干部,没一辆车子,开会、上县啥的不方便。”
冯丽说:“乡里事村里事,俺老百姓管不着,俺家里有病人,两个孩子上学,俺真的没有办法了。”
副乡长拿眼认真地瞧了瞧冯丽,见冯丽很憔悴,可也是清清亮亮的脸庞。就想,这乡下妇女如果稍加修饰,也是很出色地漂亮,刚想到这儿,发觉不对头,忙说:“这些乡里知道,可不发展,不改道,大家永远受穷。”
冯丽说:“俺乡下人,嘴就这么大,政府咋讲,俺还能不听,民跟官讲不赢的,既然全村人都能给,俺红卫家就不能拖村里的后腿。”
说完,冯丽就把双福给的钱,拿出1852元,给了村文书。冯丽数钱时,手在颤抖,她想,这钱还要买化肥种麦,还要供两个孩子上学,给了这钱,红卫的腿又没有钱治了。
冯丽接过收据,眼泪就流了出来,张红卫见冯丽流泪,就蓦地喊了起来:“不给,坚决不给,摊1200元,为什么加收600多元,你们乡村干部大碗大碟吃菜喝酒,哪来的钱!”
副乡长笑咪咪地说:“乡里理解你们的难处,你们也理解理解乡里,算俺求你啦。”
乡村干部一走,张红卫就生起气来了,他说:“冯丽,村里还有一半没交呢,等都交,俺才交,你看乡村干部说得好,谁知钱往哪花?”
冯丽说:“他们也不容易,天天上门求张求李的,给了省心。何况孟庆云都进了学习班,俺家不给能行?”
张红卫说:“俺知道你想啥了,朱玉根当支书,你怕拖了他的后腿,你心里疼着他,帮着他,还想以前的事,是吗?那你为什么要跟俺结婚,你跟他好了,也不会受这大罪了!”
冯丽听到这,眼泪就刷刷地流,也不解释,只管流自己的眼泪,流好了泪,就进厨房做饭去了,张红卫还在不停地嚷骂,冯丽把饭做好,端到桌上,喊张红卫吃饭,张红卫说:“俺不吃,你不说清楚俺不吃了!”
冯丽说:“你要俺说啥呢,你还不知道俺是啥人吗?”
张红卫说:“俺要你说,你不说清楚,俺心里闷得很!”
冯丽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不是不知道的,你要俺说啥?”
这时冯丽就想在大队宣传队演戏的事,那时冯丽嗓子好,一场戏下来,就让人对她视若明珠。张红卫演的郭建光,气宇轩昂,张红卫就在冯丽的心里生了根。朱玉根暗地里追求冯丽,一封信一封信地塞,演戏时乘人不注意也喜欢动手动脚,一次排演《智斗》一场戏,朱玉根乘没人注意,就摸了冯丽的乳房,冯丽就扇了朱玉根的耳光,其他人还没回过神,冯丽就说:“你这个刁德一生性太坏!没有人会看上你的!”事后,朱玉根大哭一场,跟宣传队长说,再也不演刁德一,要演郭建光。宣传队长说,你演得很好,为什么要换角色,何况大家已接受了你的角色。朱玉根只好演刁德一,以后又演鸠山,越演朱玉根在人们心目中越坏,也在冯丽的心目里萎缩成了坏人。朱玉根在包干到户时,当上了村支书,但冯丽从没对朱玉根正眼看过,张红卫说这话,冯丽的心在流血。
俩人都不说话,饭吃得沉闷,冯丽就说:“红卫呀,俺想抽空到县一中看看大毛,俺想大毛了,也给她送些钱去,你看行不行?”
张红卫嗡声说:“你想去就去好了!”
冯丽见到大毛时,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大毛细高挑个儿,扎个细细的短辫,脸苦白苦白的,似乎白中有种饥黄饥黄的菜色。
大毛说:“娘,你哭啥,俺好好的呐!俺期中考试考了第四名,老师说俺有把握考上学的,俺想啦,俺家困难,俺爹的腿不好,俺能考上学,俺家的负担就轻了。”
冯丽说:“你这半学期才花四百多元,你都吃些啥呀?”
大毛说:“有肉有菜啥的,比家里还好,但俺舍不得吃肉,再说女孩肉吃多了,不一定是好事,会发胖的。”
冯丽说:“别骗娘了,你是没钱了,你也不张口,你千万别抠自个。
大毛说:“俺还剩80多元钱呐,这学期学杂多了50多元,要不俺还能剩130多呢。”
冯丽把大毛搂在了怀里,喃喃地说:“俺的好女儿,你是娘的心头肉哩。”
冯丽说:“大毛,有人给你提亲,是老候家的候明,他马上在村里当民师,你琢磨真的考不上,就应了这门亲。”
大毛一听,态度马上变了,说:“娘,你胡说什么,俺才十七岁,你给俺说婆家,俺不答应!”
冯丽一听,说:“你不答应就算了。”
正在这时,寝室里的同学回来了,冯丽就对同学们说:“俺家大毛不懂事,你们偏待一点。”
同学们七嘴八舌数说大毛的好处,冯丽听得眼圈红红的,就在这时,大毛的同学马燕说:“张梅啥都好,就是舍不得吃,有时吃盐水泡饭。”
张梅是大毛的学名,大毛听马燕这么说,用眼瞪了下马燕,马燕噤了口,冯丽拉住大毛的手问:“是吗?大毛!”
大毛说:“又不是天天这样,偶而吃上次把。”
冯丽说:“大毛,你不能这样,你爹你娘再苦,你也不能吃盐水泡饭,你想弄坏身子不是?你要吃肉,天天吃,娘有钱,娘给你带了500多元钱呢,娘还要给你买件秋天的衣服,女孩家要穿干净点。”
大毛说:“俺不要衣服,俺想买个小录音机,学英语有用处。”冯丽说:“娘买,娘一定买!”下午替大毛买了一个小型单放机,又给大毛买了一件春秋衫。大毛早已眼睛红红的,见冯丽还穿一件旧单衣,大毛说:“娘,你也该做件衣服了。”
冯丽说:“娘老了,穿不穿无大意思,你们好了,当娘的心就满足了。”
秋天的阳光确实很美,软软地照着小城的繁华与喧闹,也照出了冯丽的寒酸与疲累!冯丽说:“秋天到了,马上就要秋种了,娘不能再来看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大毛说:“你别走,俺带你转转街,你很少进城的。”
冯丽说:“家里走不掉,娘想歇歇,可没有办法,等你爹腿好了,娘多陪陪你。”
把冯丽送上汽车,大毛有些悲伤,大毛就想,俺娘真是太累了!俺只有好好读书,报答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