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山沟里出金凤凰。
高陂镇的民谣说:“天上坑,离天三尺三。半昼出太阳,半昼日落山。山不山?”天上坑是永定河的发源地,为永定县海拔之最。天上坑山高水冷沟深,难得见太阳,即使是晴天,也要等到上午九点钟,太阳才从山峦上懒洋洋地爬起来,一眨眼,到下午三点钟,日头就落山了。由于日照少,天上坑只能种大冬,也就是单季,每年的端午节前插秧,到中秋节后割稻。天上坑多毛竹,漫山遍野,茫茫竹海,望不到边际。毛竹多,土纸就多。天上坑出产的土纸,必须用肩挑到神仙渡来。从这里装船起航,从峰市的棉花滩转人汀江水运,运往广东省的潮州、汕头沿海一带,通过“山珍”兑换“海味”,实现“山海贸易”。做土纸需要石灰来做腐蚀材料,将毛竹腐蚀成为纸浆,才能造纸。天上坑不出产石灰,所需石灰,都得从田段村附近的石灰窑挑回去。几十里的山路,翻岗爬岽,凭借的是体力和毅力,于是,天上坑人练就一副铁打的肩膀和一双钢铸的脚板。天上坑人吃一碗饭。就要比这田段村人吃三碗饭辛苦得多。缘此,天上坑多与田段村结亲,从内山嫁到闹市中的田段村来,就好比来到了人间天堂,有天壤之别。在田段村有一门亲戚,前来神仙渡赴圩,就可以在田段村落脚,特别是晚上,如果来不及回去,就可以到亲戚家投宿。比如苏挺秀的父亲,往年来神仙渡卖春联。晚上就到田段村的妹妹家落脚,第二天,又可以转换到坎市圩去卖。
苏挺秀是一个奇女子,五六岁起就跟随父亲读四书五经,对文房四宝特别喜爱,自从读了《木兰诗》后,对木兰从军十分敬佩,小小年纪,就有出将入相的男儿抱负,对父亲给她取的名字不满意。原来,父亲最先给她取的名字叫苏庭秀,腹中已有墨水的苏挺秀,要给自己改名叫苏廷秀。父亲说:“你一个女孩子,又出身寒门,能做一个‘庭秀’就不错了,哪能做什么‘廷秀’?”苏挺秀不服命地说:“做‘廷秀’做不成,做‘川秀’也总比做‘庭秀’赢吧!”父亲退让说:“亭亭玉立,鹤立鸡群,改叫‘婷秀’吧,已经很出众了……”苏挺秀说:“叫‘婷秀’不如叫‘挺秀’有力,亭亭玉立我为峰。”父亲拗她不过,最后把“庭秀”改成了“挺秀”。从此以后,苏挺秀的父亲常常为女儿叹息,说:“哎,可惜是个女儿身,纵有状元心,也没有状元命哇。”叹息过后,又怜爱地说:“将来要嫁到大户人家里去做媳妇。不愁吃,不愁穿,才能把玩你的文房四宝,成就一个书斋英雄!”没想到,老秀才的玩笑话。竟然成了女儿的谶语。那日巧遇后,廖万金就请苏挺秀的姑姑做媒,用金箱银箱做聘金,把苏挺秀聘来做了六姨太,除夕的前一天,腊月廿九入门。那天,正好是圩天,整个圩场盛传美谈,说“花魁”配“烟魁”,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前世注定的姻缘。后来,整个高陂镇都传遍了。
苏挺秀和廖万金在衍福楼前的邂逅,苏挺秀对门联和门楣的解读,慢慢也传进王砚川的耳朵去了。“岱庐”两字的含义,王砚川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他愿意让人揣摩。没想到,这么一个刚出山门的女子,解读得如此透彻,把他的五脏六腑全看透了。王砚川觉得,苏挺秀真是一个奇女子,奇绝聪慧。哎,可惜!可惜!可是可惜什么?王砚川心里又迷迷糊糊起来,两人没有丝毫关系,八根棍子都打不着。无缘无故,他为什么要去怜悯一个素不相识的深宅少妇呢?可是,自从苏挺秀嫁到衍福楼后,王砚川有事没事,总喜欢来到圩场的上边,站在那棵大榕树下,久久地隔河眺望,看看扁舟,听听涛声。其实,王砚川要看的,是对面河岸上的衍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