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仁老实,听话,跟麦囤就是不一样,麦囤个狗日的连续吃了两年的救济粮,你怎么教他,他就是不说这些话。麦囤还问韩伯祥,毛主席他老人家种地吗。韩伯祥说,听说他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在家里种过地,现在他在北京,天天开会开会的,不得空了,恐怕是不种地了。麦囤又问,毛主席不种地了,他哪里来的救济粮发给咱。韩伯祥说,不是毛主席发给你的,是政府发的。麦囤说,那你还让我感谢毛主席。韩伯祥生气了,说你狗日的哪这么多的废话,要你说,你就说。结果麦囤把救济粮领到了手里,就是没有按照韩伯祥交代的说。到了第二年还是如此,在路上,韩伯祥如此这般地给麦囤说了一番。麦囤问,书记,咱村里一年要往公社缴多少粮食。韩伯祥说,午季小麦六千斤,秋季玉米三千斤,红薯干子五千斤。麦囤说,咱每年上缴了那么多的粮食也没有人给咱们说一句感谢的话,我去领回来几斤粮食,偏偏要感谢一大圈子人。韩伯祥站住了,不往前走了,麦囤在往前走。韩伯祥说,麦囤你站住。麦囤回过头来。韩伯祥说,你要是不想领救济粮,你回去吧。麦囤说,领,怎么不领,不领不是便宜了政府吗。韩伯祥拉下脸来,韩伯祥说,到了公社你要是有个言差语错的,人保组会对你不客气。人保组是人民公社保卫小组的简称,人保组的任务除了抓阶级敌人和反动分子之外,就是收拾个别屌能台的孩子,领导说一你说二,领导睁眼你翻脸,人保组非治你不可。麦囤到了公社当然不会乱说的,麦囤是想不通,是想和韩伯祥交流一下。麦囤知道韩伯祥的脾气,只要不是在人窝里顶撞他,他是不会计较的。
救济粮领的比较顺利。伯仁按照韩伯祥交代的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公社很满意,韩伯祥也很满意。韩伯祥在心里暗暗庆幸,把救济粮评给韩伯仁看来是正确的,要是评给麦囤,谁知道他狗日的又能放出个什么样的臭屁来。
韩伯祥留在公社开会,让伯仁一个人拎着几斤粮食回去,就是那一天,韩伯仁用领来的救济粮,在街上和人换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水羊。
韩伯仁没有买羊的打算,把救济粮评给他的时候,他没有打算要,二韩谁家不缺粮食,谁的日子又能比谁好到哪里去,都过着吃完这一顿盘算着下一顿的日子。没有那几斤粮食,人一样活。自己去领了,别人会怎么看,自己和书记家墙连着墙住着,能没有人说闲话吗,尤其是六个生产队评出来的另外五户人家,肯定会对自己,对书记韩伯祥有看法。韩伯仁不愿意去领,韩伯祥批评他,那就只能去领。伯仁原打算领回来粮食和那五户人家一起分了,想想,自己不能去分,自己去分了,人家要了,还好,如果人家不要,怎么办,说你韩伯仁要是想发扬风格,你老早让给人家多好,都领来了,你要分,你不是装腔作势吗。韩伯仁走在街上,手里拎着的救济粮让他走起路来浑身不自在,粮食像是他偷来的一样。到了街头,有个老头在卖羊,是两只小羊,一只骚货头,一只水羊。伯仁问起价来,盘算了一下,手里的粮食只够买一只羊的。伯仁和老头商议,能不能用粮食换。老头说,能,当然能。伯仁就把粮食丢给老头,牵来了这只水羊。
大朵在家里盘算着给孩子做一顿什么样的饭,是做麦仁子粥,还是玉米粥。不管是麦仁子粥还是玉米粥,伯仁回来之后,粮食是要加工一下的。加工粮食,大朵是不会去石匠家的,石匠女人是二韩庄最会算计的女人,别人的眼珠子里看到最小的是一粒粮食,石匠女人不,她是一个把面星子都能看到眼珠子里的女人。到她的石磨里去加工,你不给她留下半碗粮食,她肯定不高兴。大朵想好了,等伯仁回来,叫伯仁刷一刷石窝子,就在石窝子里砸一砸,把粮食砸碎了,放锅里煮给孩子吃,一年到头的,孩子们都不知道面星子是个什么滋味了。没想到伯仁牵了一只羊回来。大朵问,粮食呢。伯仁说,换了。换什么了。伯仁说,这不是,羊。大朵就生气了,大朵生起气来要先酝酿一会,要先积攒起来一疙瘩力气才行,不然她连生气的劲都没有。大朵说,他爹,咱家人都吃不饱,你换了一只羊来家,你给羊什么吃,你让它喝西北风吗。伯仁给大朵说,把粮食拎来家,多说吃个十天八天的,还是要接着饿肚子,换个羊就不一样,一个羊,一年能下两窝羊羔子,你想想,两窝羊羔子能换多少粮食,够吃多少日子的。伯仁这样给大朵说,自己也兴奋了。伯仁说,他娘,咱用粮食换来了一只羊,咱值。